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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鸡叫第二遍的时候,林小满就像被设定好的闹钟一样,准时地睁开了眼睛。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但窗外的月光却已经透过窗户,洒在了梧桐叶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林小满轻轻地摸黑坐起来,生怕吵醒了身边的阿泽和宛宛。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窗棂漏进的微弱光芒,她看到了阿泽和宛宛安静的睡颜。

阿泽的小胳膊像往常一样搭在被子外面,手心里还紧紧攥着一块昨天张同志给的麦种标本。林小满不禁微微一笑,这个小家伙,睡觉的时候都还惦记着他的宝贝呢。

而宛宛的枕边,则放着一个装着小螃蟹的螃蟹瓶。瓶里的小螃蟹大概也睡着了,一动不动地趴在海螺壳上,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它无关。

林小满静静地看着这两个孩子,心中充满了温暖和安宁。她轻轻地为阿泽掖了掖被子,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宛宛的螃蟹瓶放得更稳一些,生怕它会不小心掉下来。

灶房里,柴火刚刚燃起,火势还不算大,但已经有了些许温暖的感觉。就在这时,李嫂端着一个木托盘走了进来。

“我估摸着你今早起得早,”李嫂笑着说道,将托盘轻轻地放在灶台上。托盘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六个白面馒头,每个都用油纸仔细地包裹着。

“给阿泽路上吃的,咱岛的玉米饼子虽然扛饿,但是到了省里,还是得让孩子尝尝细粮。”李嫂解释道,眼中透露出对阿泽的关怀和爱护。

林小满感激地看着李嫂,连忙往灶膛里又添了一根柴。火苗瞬间“腾”地一下窜了起来,熊熊燃烧,将整个灶房都照亮了,也映得两人的脸上都暖融融的。

“您这是咋说的,前天才给送了海菜……”林小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她觉得李嫂已经帮了很多忙,实在不好意思再接受这份礼物。

“说这就见外了。”李嫂拍了拍她的手,掌心的老茧磨得人踏实,“阿泽能去省里考试,是咱全岛的体面。我家那小子要是有这出息,我把家底翻出来都乐意。”正说着,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阿泽揉着眼睛跑出来,帆布书包上的铜铃铛叮铃铃响:“妈,我梦见拿了奖状!”

“先洗漱再做梦。”林小满笑着拧了把热毛巾,往他脸上擦,“今天得把行李收拾好,明天一早就得跟公社的拖拉机去县里,再坐长途汽车去省里。”宛宛也跟着跑出来,小辫子睡得歪歪扭扭,手里举着螃蟹瓶:“哥哥要带小螃蟹去吗?”

“省里不让带活物呢。”林小满一边温柔地说着,一边轻轻地帮宛宛把辫子重新扎好,那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弄疼了她一般。

宛宛眨巴着大眼睛,有些不舍地看着手中装着小螃蟹的瓶子,林小满见状,连忙安慰道:“别难过呀,咱们可以让小螃蟹在咱们家里住着,等哥哥回来的时候,再让他给小螃蟹带些省里的花回来,好不好?”

宛宛听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高兴地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放在窗台上,对着里面的小螃蟹说道:“小螃蟹,你要乖乖的哦,我会天天给你换海带吃的哟!”

早饭时,阿泽扒拉着玉米糊糊,眼睛却瞟着墙上的挂历。那张印着“农业学大寨”的挂历上,明天的日期被林小满用红铅笔圈了个圈。“妈,奥数赛考啥呀?”他啃了口李嫂给的白面馒头,“张叔叔说省里的题目比咱公社小学的难十倍。”

“就跟你解麦种发芽的算术题一样。”林小满往他碗里夹了块海菜鸡蛋饼,“你帮张叔叔算过,五十颗种子发了四十六颗芽,发芽率是多少来着?”阿泽嘴里塞着饼子,含糊地答:“百分之九十二!”袁同志正好推门进来,听见了就笑:“这脑子,考奥数准没问题。”

他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林小满:“这是农科所给省里农业局的信,你让阿泽带上,到了省里要是找不着考场,去农业局问问,他们准能帮忙。”信封上盖着鲜红的公章,林小满小心地塞进阿泽的书包侧袋:“这可得收好了,比钱还金贵。”

吃过饭后,林小满稍作收拾,便从柜子里翻出了阿泽那件蓝色的布褂子。她将褂子平铺在桌上,然后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灯下,开始动手缝暗袋。

阿泽见状,好奇地凑过来,看着妈妈手中的针线在布面上游走。那针脚细密而均匀,仿佛是在田埂上精心耕种的畦垄一般。

“妈,你为啥要缝暗袋呀?”阿泽眨巴着大眼睛,满脸疑惑地问道。

林小满微微一笑,停下手中的活计,耐心地解释道:“这个暗袋呀,可有大用处呢。”

阿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又好奇地戳了戳刚缝好的口袋,发现里面鼓鼓囊囊的,好像装了什么东西。

“这里面装的是啥呀?”他好奇地问,“是糖吗?”

“装比糖金贵的东西。”林小满从木箱底摸出个小布包,解开三层布,里面是几张崭新的工业券和十块钱,“这是你攒的牙膏皮换的钱,加上厂里发的奖金,省着点花,够来回的盘缠。”她把钱票仔细叠好,塞进裤子内侧缝的暗袋里,用别针别牢:“路上别跟生人说话,钱票不到万不得已别拿出来。”

宛宛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手里拿着块碎布学着缝。她的针脚歪歪扭扭,好几次扎到手指头,却吸着气不肯停:“我给哥哥缝个小口袋,装橡皮。”林小满笑着把针给她换成钝头的:“慢点缝,别扎着,等会儿给哥哥装在铅笔盒里。”

正缝着,王晓月提着个布包来了。“嫂子,给阿泽凑了两双新布鞋。”她把布鞋往炕上一放,鞋底纳得密密麻麻,鞋面上绣着小小的稻穗图案,“我跟厂里的姐妹连夜纳的,软和,走路不磨脚。”阿泽穿上试了试,脚后跟正好顶着鞋帮,高兴得直蹦:“比我脚上的舒服!”

王晓月看着林小满缝暗袋,忽然想起啥似的:“对了,我妈说出门在外得备点辣椒水,防野狗也防坏人。”她从布包里掏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橙红色的液体,“这是用咱岛最辣的朝天椒泡的,我试过,溅到手上辣得半天不敢碰脸。”

林小满接过小瓶,闻了闻,呛得直咳嗽。她找了块软木塞把瓶口塞紧,又用布缠了几层,放进阿泽的书包侧袋:“这是应急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知道不?”阿泽似懂非懂地点头,把书包往肩上背了背,沉甸甸的,心里却觉得踏实。

傍晚,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鲍先生和张同志踏着余晖,缓缓地走来。他们的身影在余晖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高大。

鲍先生面带微笑,手中拿着一本略显陈旧的书。他走到阿泽面前,将书轻轻地放在桌上,说道:“阿泽,这是我年轻时用的《算术应用题详解》,希望对你有所帮助。”阿泽好奇地拿起书,翻看着。书页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圆润,显然这本书已经被翻阅过无数次。书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让人感受到鲍先生曾经对这本书的深入钻研。

鲍先生指着那些批注,解释道:“遇到难题时,你可以看看这些思路,说不定能给你一些启发。”他的声音温和而亲切,仿佛在传授着自己多年的经验和智慧。

与此同时,张同志也走到阿泽身边,递给他一个铁皮铅笔盒。铅笔盒的表面有些许划痕,但依然坚固耐用。张同志微笑着说:“这是给你的,里面有五支新铅笔和两块橡皮。”他打开铅笔盒,展示着里面的文具。

阿泽惊喜地看着那些崭新的铅笔,它们整齐地排列在铅笔盒里,笔尖锋利,仿佛在等待着被使用。张同志接着说:“这铅笔是‘中华’牌的,书写流利,不卡纸,非常好用。”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这些文具的自信和满意。

李嫂也来了,带来个竹篮,里面装着腌萝卜条和晒干的海菜。“路上就着馒头吃,”她把竹篮往阿泽手里塞,“省得在外面花钱买咸菜。对了,这包是给你带的晕车药,长途汽车晃得厉害,难受了就吃一片。”阿泽接过竹篮,沉甸甸的,像装着全岛人的心意。

晚饭吃得格外热闹。李嫂炖了海鱼汤,村长拎来了两瓶橘子罐头,袁同志和小李把省下来的粮票换成了白米饭。阿泽坐在中间,碗里堆着各种菜,却没怎么动筷子,眼睛一直瞟着墙上的挂历。宛宛往他碗里夹了块鱼肉:“哥哥,你要早点回来,我给你留小螃蟹。”

饭后,林小满开始给阿泽收拾换洗衣物。两件粗布内衣,三条蓝布裤子,每条裤子的裤腰内侧都缝了暗袋。她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个蓝布包袱里,又往里面塞了条薄被:“省里比咱岛凉快,晚上睡觉盖着,别感冒。”

阿泽趴在炕上,看着妈妈把自己的课本、笔记本都放进书包。他忽然想起啥似的,从枕头底下摸出几张画:“妈,把这个带上。”是他画的实验田,稻穗长得比人还高,旁边画着鲍先生、袁同志他们,每个人手里都举着奖状。林小满看着画,眼眶有点热,赶紧把画折好放进书包:“等你回来,咱把这画贴在墙上。”

夜深了,宛宛已经睡着了,小嘴里还念叨着“哥哥带花回来”。林小满坐在灯下,最后检查了一遍阿泽的书包。暗袋里的钱票、应急的辣椒水、鲍先生给的书、李嫂给的咸菜……一样样都在。她摸着书包,忽然觉得这不仅仅是个行囊,更像是个装满希望的小船,要载着阿泽驶向更远的地方。

阿泽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窗外的月亮。“妈,我要是考不好咋办?”他小声问,声音里带着点怯。林小满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头:“考不好也没事,咱去省里见见世面,看看那边的稻子是咋种的,回来跟张叔叔他们说说,也是好的。”

阿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攥紧了手里的麦种标本。他想起张叔叔说的,种子不管落到哪,只要有土有水,就会努力发芽。他明天也要像颗种子,带着海岛的土气,去省里的土地上扎扎看。

月亮爬到中天时,林小满才吹了灯。黑暗里,她能听见阿泽均匀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小螃蟹偶尔扒拉瓶壁的轻响。她知道,明天天一亮,这个装着海菜、咸菜、辣椒水和全岛人期盼的行囊,就要陪着阿泽踏上路程了。而青砖瓦房的实验棚里,那些“海选3号”的小苗还在悄悄生长,就像这个夜晚,藏在每个人心里的希望,都在静静拔尖。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公社的拖拉机就“突突”地开到了村口。林小满牵着阿泽的手,宛宛跟在后面,手里举着螃蟹瓶要给哥哥送行。鲍先生、袁同志他们都来了,李嫂往阿泽兜里塞了把水果糖,王晓月帮着把包袱捆在拖拉机上。

“到了省里给家里捎个信。”林小满帮阿泽理了理衣领,指尖有点抖,“别舍不得花钱,饭要吃饱。”阿泽使劲点头,突然抱住林小满的腰:“妈,我一定给你带奖状回来!”宛宛也跟着抱上来:“哥哥,别忘了给小螃蟹带花!”

拖拉机“突突”地开动了,阿泽扒着后挡板挥手,蓝布书包在背上晃悠,里面的铜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林小满和宛宛站在村口,看着拖拉机变成个小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海风穿过田埂,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宛宛忽然指着实验棚的方向说:“妈妈你看,小苗好像又长高了!”

林小满抬头望去,晨光里,那些嫩绿的叶片上凝着露水,在风里轻轻晃,真的像是又长高了些。她牵着宛宛的手往回走,心里踏实得很——不管阿泽能不能拿奖状,不管实验田的稻子能不能丰收,只要这风还吹,这土还在,日子就总会像这些小苗一样,往高里长,往壮里长。

青砖瓦房的灯又亮了,鲍先生他们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张同志蹲在苗畦边量株高,袁同志在调配新的改良剂,小李扛着铁锨去翻种麦种的地。林小满走进院子时,听见张同志笑着说:“等阿泽回来,咱的‘海选3号’准能长到他胸口高了!”她往灶房走去,要给同志们烧点热水,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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