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枭转身离去前的那个眼神，像一把冰锥刺进陈默的骨髓。
那不是一个老板看向心腹的眼神，也不是一个罪犯怀疑卧底的眼神，而是某种更复杂、更深刻的东西——混合着失望、决绝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痛楚。就像一个人向他珍藏多年的宝物做最后的告别。
“这里交给你了。”林枭的手搭在车门上，停顿了一瞬，回头看了陈默最后一眼，“保重。”
保重。这个词在组织的词典里从未出现过。在这个刀尖舔血的世界里，人们说“小心”，说“顺利”，甚至说“发财”，但从不互道“保重”。这个词太过温情，太过正式，太过...终极。
就像永别。
车门关上，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仓库，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陈默站在原地，目送着尾灯消失在下着蒙蒙细雨的街道尽头，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他的脊椎缓缓爬升。
不对。一切都不对劲。
他转身回到仓库内部，手下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阿杰在检查武器，墨鱼在核对时间表，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无可挑剔。但陈默的直觉在尖叫。
“大哥有什么特别指示吗？”墨鱼抬头问道，眼神平静无波。
太平静了。陈默心想。墨鱼作为林枭的军师，向来对任何细节都要追问到底，今天却对林枭的突然离开没有表现出丝毫好奇。
“按照原计划进行。”陈默回答，同时仔细观察着墨鱼的表情。
墨鱼只是点点头，继续低头看时间表。没有疑问，没有质疑，甚至没有抬头看陈默一眼。这种反常的顺从让陈默心中的警铃大作。
陈默踱步到仓库的角落，假装检查一批装备，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林枭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按照原计划，他应该坐镇指挥，直到行动开始前一小时。现在距离行动开始还有整整三个小时，他为什么要提前离开？
而且，那句“保重”...
陈默的思绪回到了三个月前，当时组织里的老猫被证实是警方线人。林枭在处决老猫的前一晚，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说了同样的话。
“带他下去，保重。”
第二天，老猫的尸体在城外的垃圾填埋场被发现。
冷汗顺着陈默的后背滑下。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如果他的直觉是对的，那么现在仓库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接到了秘密指令——在适当时机解决他。
但他不能确定。这一切可能只是他多日高度紧张产生的妄想。林枭确实有可能是因为其他紧急事务而离开，那句“保重”也可能只是一时口误。
他需要证据。
“我去检查外围防线。”陈默对墨鱼说，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
墨鱼抬起头，这次他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太快了，陈默几乎抓不住。“需要派人跟你一起去吗？”
“不必，我很快回来。”
走出仓库，清晨的冷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陈默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里的灼热稍微缓解了一些。他沿着仓库外围缓缓行走，假装检查安保布置，实际上在观察每一个岗哨的反应。
正常情况下，手下们看到他都会微微点头致意，有些人甚至会主动汇报情况。但今天，每个人都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手始终不离武器。
更奇怪的是，原本应该只有六人的外围巡逻，今天却增加到了十人。而且他们的站位十分巧妙，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包围圈，而中心点正是陈默所在的位置。
陈默停下脚步，点了一支烟，借着点烟的动作用余光扫视四周。仓库二楼的窗户后面，有人影一闪而过。狙击手已经就位，但目标是谁？
他继续向前走，步伐平稳，心跳却如擂鼓。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已经暴露了。林枭布下了一个死局，而他就是局中的困兽。
问题是，林枭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发现的？他回想最近几周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没有任何破绽。除了...
苏小梦。
一周前，苏小梦突然找到他，说有一批重要货物需要紧急转移。当时他觉得有些奇怪，但鉴于苏小梦在林枭身边的特殊地位，他没有多问就协助完成了转移。现在想来，那批货物出现得太过巧合，转移的过程也过于顺利，简直像是有人故意为他设下的陷阱。
如果他协助转移的货物是林枭用来测试他的诱饵，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陈默掐灭烟头，转身往回走。他现在有两个选择：立刻逃跑，或者继续演下去，寻找反击的机会。
立刻逃跑是最安全的选择，但意味着三年卧底工作的前功尽弃，也意味着警方将失去摧毁林枭犯罪集团的最佳机会。更可怕的是，如果林枭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么很可能也知道了警方的大部分行动计划。今晚的行动不仅会失败，还可能造成大量警员伤亡。
他必须警告雷战。
回到仓库内部，陈默直接走向自己的临时办公室。这是一间用隔板隔出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他打开电脑，准备发送加密邮件。
“系统升级，暂时无法连接外部网络。”屏幕上跳出一行提示。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这是最后的确认——他已经被切断了所有对外联系的渠道。
他试着用手机，果然没有信号。仓库里的信号屏蔽器显然已经被开启了。
“有什么问题吗？”墨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默抬头，看到墨鱼倚在门框上，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需要查看一些资料，但网络连接断了。”陈默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哦，那个啊。”墨鱼漫不经心地说，“大哥下令加强网络安全，所有对外连接都暂时切断了，行动结束后恢复。”
合理的解释，但结合其他异常，这无疑是对他的软禁。
陈默点点头，关上电脑。“也好，专心准备行动。”
墨鱼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那种眼神让陈默想起猫在玩弄耗子时的表情。“是啊，今晚的行动...会很特别。”
特别。这个词让陈默的胃部一阵紧缩。
墨鱼离开后，陈默开始仔细检查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在桌子的底部，他摸到了一个纽扣大小的装置——窃听器。这解释了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对他下手：林枭想收集更多证据，找出他在警方的所有联系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每一个表情都被分析着。他就像实验室里的青蛙，被钉在板上，等待着解剖刀的落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默坐在办公室里，大脑飞速运转。他必须想办法传递消息，但怎么做？在严密的监视下，任何异常举动都会加速他的死亡。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雨却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敲打着仓库的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这对普通人来说是干扰，但对陈默来说，却可能是天赐的机会。
噪音可以掩盖许多声音，包括一记精准的击打。
陈默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办公室。大部分手下都在休息区打盹，为即将到来的行动养精蓄锐。只有墨鱼和阿杰还醒着，两人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着什么。
“我出去透透气。”陈默对墨鱼说。
墨鱼抬起头，眼神警惕：“雨很大。”
“正好清醒一下头脑。”陈默笑了笑，“很快回来。”
墨鱼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别走太远。”
陈默知道，这不是关心，而是警告。但他必须冒这个险。
他走出仓库，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的刺痛感，这让他更加清醒。
沿着仓库外围，他慢慢走着，假装在雨中沉思。两名手下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到仓库后方的配电箱附近时，陈默突然蹲下身，假装系鞋带。这一区域恰好是监控的死角，也是巡逻的间歇期。
“有烟吗？”他抬头问跟在身后的两名手下。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就在这一瞬间，陈默猛地起身，一记手刀精准地击在他的颈动脉上。那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另一人反应过来，刚要举枪，陈默已经欺身而上，抓住他的手腕一扭，同时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将他重重撞在配电箱上。一声脆响，那人的身体瘫软下去。
不到五秒钟，两个经验丰富的职业打手就被解决。陈默迅速将他们拖到配电箱后面的隐蔽处，扒下其中一人的外套和帽子自己穿上。
现在，他有了一个极短暂的时间窗口。巡逻队每十五分钟经过一次，他必须在下一队人来之前完成行动。
冒着大雨，陈默快速向仓库区边缘移动。他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那里有公共电话。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不敢放慢脚步。每一个阴影都可能是潜伏的杀手，每一个转角都可能遇到巡逻队。
终于，便利店的灯光在雨幕中显现。陈默谨慎地观察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后，快步走向店外的公共电话。
他投入硬币，拨通了那个刻在记忆深处的号码。电话接通了，但接线的不是雷战，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找雷老板。”陈默用暗号说。
“雷老板不在，有什么可以转达的？”对方回答。
陈默的心一沉。这不是约定的暗号对接。要么这个号码已经被监控，要么警方内部出现了问题。
“打错了。”他立刻挂断电话。
站在雨中，陈默感到一阵绝望。最后的联络渠道也失效了，他现在真正是孤身一人。
突然，他的眼角瞥到便利店橱窗里电视机上正在播放的新闻。画面上市警局大楼，字幕滚动着：“今日凌晨，警方成功破获一起重大毒品案件，缴获毒品价值约...”
后面的字他看不清了，因为画面突然切换到了记者会的现场。站在发言台后的，是刑侦支队副队长赵伟民，而他胸前佩戴的徽章——陈默瞳孔猛然收缩——那是林枭手下高级成员才有的标志性饰物设计。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连接起来了。为什么林枭总能提前避开警方的突击检查，为什么卧底行动屡屡失败，为什么他的身份会暴露...
警方高层有内鬼，而且地位不低。
这个发现让陈默浑身冰冷。如果赵伟民是林枭的人，那么整个行动计划都可能已经泄露。今晚不仅是他的死局，也是所有参与行动警员的陷阱。
他必须亲自阻止这场屠杀。
回到仓库附近时，陈默注意到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张。巡逻队的人数增加了，每个人的表情都更加警惕。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两名守卫的失踪。
墨鱼站在仓库门口，脸色阴沉地看着他走近。
“你去哪了？”墨鱼冷声问道。
“散步。”陈默平静地回答，同时注意到阿杰和另外几名手下已经悄然占据了他周围的关键位置。
“在这种天气？”墨鱼挑眉。
“正是这种天气才适合散步。”陈默直视着他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两人对视着，雨声填补了他们之间的沉默。陈默能感觉到周围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每个人的手都放在离武器不远的地方。
最终，墨鱼率先移开了目光。“行动时间快到了，准备出发吧。”
陈默点点头，向仓库内走去。在经过墨鱼身边时，他听到对方极低声地说：“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认输。”
这句话几乎证实了一切。陈默没有回应，径直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他靠在门板上，深吸一口气。现在他确定无疑：林枭知道了他的身份，仓库里的每一个人都接到了处置他的指令。之所以还没有动手，只是因为时机未到。
他们会在行动开始后解决他，这样就不会引起警方的怀疑。
死局。彻头彻尾的死局。
陈默走到桌前，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他的配枪。他检查了弹夹，满的。然后又从抽屉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备用 pistol，塞进脚踝的枪套里。
如果注定要死，他至少要死得有价值。
他拿出钱夹，从最里层抽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他和母亲的合影，那时他刚刚警校毕业，母亲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那是他记忆中母亲最后一次真心地笑。
“对不起，妈。”他轻声说，吻了吻照片，然后把它放回原处。
门外传来敲门声。“陈哥，时间到了。”
陈默最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确保没有任何异常。他打开门，面对着一群全副武装的手下。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