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空洞触目惊心，透过它，能直视后方铀熔炉搏动的暗红光芒。重组完成的“胤禵”悬浮在光路中，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却毫无生气，如同一尊被精心塑造却忘了点燃魂火的琉璃像。
乌苏里看着那空洞，声音发涩：“没有心……这重塑，终究是徒劳……”
乔引娣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看着那片代表生命缺失的虚无，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哽在喉头。她付出了这么多，毁去了雍正的躯壳，用掉了胤禵唯一的泪晶，难道换来的就是这个？
就在绝望如同冰水般蔓延开来时，那悬浮的、由雍正骨灰重组而成的“胤禵”，竟缓缓以一种带着某种残留本能般的姿态，向下飘落。
他并未站立，而是双膝一曲，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跪在了熔炉边缘那尚有余温的、曾经承载过雍正躯壳的光滑石面上。
他依旧闭着眼，却仿佛能“看”到，那石面上，还残留着些许未被熔炉完全吸收的、闪烁着星光的雍正灰烬。
他僵硬地、缓慢地伸出手臂，不是朝向乔引娣，而是朝着那零星散落的灰烬。他的手指触碰到那些灰烬，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然后，他将那点点灰烬，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捧聚起来。
在乔引娣和乌苏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将捧聚的灰烬，缓缓地、按向了自己胸膛那个空洞！
灰烬触及空洞边缘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些闪烁着星光的灰烬，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瞬间活跃起来，如同铁屑遇到磁石，疯狂地涌向那空洞！
它们并非简单地填充，而是在涌入的过程中相互摩擦、碰撞、重组，发出细微而密集的“沙沙”声，那声音逐渐变得尖锐，最终化为一种低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嗡鸣”！
灰烬在空洞中急速旋转、压缩、凝实！光芒内敛，颜色由灰白转为一种暗沉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深灰色！
几个呼吸之间，一颗由雍正骨灰凝聚而成的、约莫拳头大小、表面流转着暗哑光泽的磁粉心脏，赫然出现在了“胤禵”那原本空荡荡的胸腔之内！
“嗡……嗡……嗡……”
那颗磁粉心开始搏动！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发出清晰的、不同于血肉心脏的沉闷嗡鸣，带动着周围的空气都随之微微震颤。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敲打在人的灵魂之上。
随着磁粉心的搏动，“胤禵”那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庞，渐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金属光泽的生气。他那紧闭的眼睫，也开始微微颤动，仿佛挣扎在醒来的边缘。
乌苏里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金石为心……道家古籍里提过的至高秘术……以不朽之物代血肉之心……这……这竟是真的？！”
乔引娣却并未感到欣喜。她看着那颗搏动着的、由雍正骨灰凝成的心脏，看着“胤禵”那逐渐“苏醒”的迹象，一个更加匪夷所思、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她的脑海。
这颗心……是用雍正的骨灰做的。那驱动这颗心的意识……会是谁？
仿佛是回应她的猜想，那跪着的“胤禵”喉头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干涩、沙哑，仿佛许久未曾使用过的声音。
那声音的底色，依稀是胤禵的腔调，带着他特有某种混合着骄傲与脆弱的质感，但其中，却又混杂了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帝王的、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冷硬。
“……引……娣……”
他唤了她的名字。
乔引娣浑身一僵。
那“胤禵”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眼皮。
露出的那双眼睛……不再是乔引娣记忆中风华正茂、带着不羁光芒的眸子。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剧烈冲突的情感——有胤禵看到她时那瞬间爆发的、如同火焰般炽烈的惊喜与依恋；
但下一秒，那火焰又被一种更深沉的、属于雍正惯有的、审视与算计的冰冷灰霾所覆盖；紧接着，又是胤禵的挣扎与痛苦，然后是雍正的疲惫与一丝……近乎认命的嘲弄？
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在那双眼睛里疯狂地交替、闪烁、争斗，如同两道纠缠不清的魂魄，在争夺这具躯壳唯一的主导权！
他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触碰乔引娣，手指却在半空中剧烈颤抖，无法落下。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的声音时而急切如少年：
“引娣！是我！我……”时而又变得低沉威严，带着帝王的腔调：“……朕……终究……还是……”
话未说完，他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颗嗡鸣搏动的磁粉心，脸上露出了极端痛苦和荒谬的神情，那表情既像胤禵，又像雍正。
最终，他抬起头，那双依旧在激烈斗争的眼睛，望定了乔引娣，用一种混合了两种声线、诡异到极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看……我们兄弟二人……斗了一辈子……到头来……竟……共用了一颗心……一副躯壳……”
话音落下，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那颗磁粉心搏动的嗡鸣声也变得更加紊乱、急促。
乔引娣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无法用常理度之的存在，看着那双挣扎着两个灵魂的眼睛，看着那颗由仇敌兼兄长骨灰凝成、却在胤禵胸膛里跳动的心，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冰凉。
这不是重生。
这是另一种形态的、更加残酷的囚禁与折磨。
乌苏里也彻底明白了过来，脸色惨白，喃喃道：“双魂……共生……雍正爷的意识……随着骨灰……融进了这颗心里……他们……他们再也分不开了……”
铀熔炉依旧在低沉地轰鸣，映照着这超越生死、纠缠着爱恨情仇与权力欲望的、诡异而悲哀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