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娈不终夕，一别周年期。
桑蚕不作茧，尽夜长悬丝。
金陵城的少男少女们忙着写诗画画刺绣过七夕的时候，姚麒麟正在看着尙识途派人送来的五十天汇总。
“尙识途报：跑山训练目前已经有五十一队能跑进一个时辰以内，其中前二十二队能跑进六刻钟，脚力已经完全达到预期。”
“萧叶辛文礼报：五步拳、通臂拳已经教授完成，各队掌握情况不一，其中第三队，第十九队，第二十八队，第四十六队掌握最为迅速，发力，节奏，协调都为上乘，最差的队伍也能初具拳形。”
“总体来看拳法进度也很顺利，八成以上的队伍掌握得合乎要求。”
“林峯致谢汝锠报：举石锁训练已经由一刻钟五十个提高到了六十，目前已经有二十支队伍能稳定每天完成，其他队伍里也只剩一两个不能限时完成六十次，整体来看进步很快。”
“唐碧报：八十队九成九的孩子都很上进，迄今为止没有发现偷奸耍滑混日子的情况，七成往上的队伍主动给自己加练，有些孩子已经展现出了不错的天赋。”
“李素（李大娘）报：饭堂自第一日开始到现下都无浪费情况，孩子们看着一天比一天壮实，已经有孩子的衣服开始不合身了，大部分孩子增重五斤往上，有些孩子已经看不出叫花子的样子。”
“通知秦芩统领，准备的冬装要再大一号。”姚麒麟一边打开卷宗，一边对韩五奇说道：“房子盖得怎么样？”
“噗——”韩五奇忍笑道：“大人您有空应该去看看……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还挺有意思……”
“呵呵呵呵，”姚麒麟笑着给他看了看纸上萧叶画的图，“你说这大笼屉是么？”
“噗哈哈哈哈……”韩五奇一个没忍住笑得像个傻子：“一看就是萧大人手笔，画得还挺像，不光这个，还有盖得像茅房的，把窗户开在北边的，把门做的比门框还大的，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哈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姚麒麟笑道：“你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他们这手艺吗？”
“呃……”韩五奇笑容僵在脸上，“没……没有……”
“那不就得了。”姚麒麟笑道：“可以乐呵，但是别瞧不起他们，赶鸭子上架的事儿谁做都不会太好看，让他们盖房子可有人抱怨？”
“没有。”韩五奇道：“唐大人特意留意了，有的是发愁，大部分人听到命令是立即开始想主意。”
“嗯。”姚麒麟满意微笑道：“很好。”看了看压在案头的前线情报卷轴，姚麒麟拍了拍韩五奇的肩膀，“主上命我即日启程赶往前线，你回去通知萧叶他们，除了林峯致谢汝锠带二十人留守之外，其他人十日之内赶到金陵，随运粮队前往前线与我会合。”
“领命。”韩五奇低声领命而出。
“今天是七夕孩子们。”李大娘笑道：“吃乞巧果啦。”
“啥是乞巧果啊？”小推车推推伍牧低声问道。
“就是用油面和蜜做的果子。”伍牧低声道：“七夕这天吃的，什么寓意我也不太清楚，爹当时说我还小。”
“好吃吗？”小推车好奇道。
“咋的？”李大娘笑道：“大娘做的能不好吃啊？”
“不不不，”小推车笑道：“从来没吃过，大娘见笑啦。”
“快吃快吃。”李大娘笑道：“大娘做的都是枣形的，放了不少蜜呢，快吃吧。”
“哎！谢谢大娘！”戚云笑道：“这辈子头一次吃热乎的点心呢！”
“哎呦这小可怜儿，”李大娘听得心里发酸：“多吃两个！”说着用夹子给戚云多夹了两个大的。
“师姐，”戚雪看着眼前五花八门热气腾腾的乞巧果，碰了碰身边的休洗红偷偷道：“这个怎么吃呀？”
“晾一晾不烫嘴了就可以吃啦～”休洗红笑着道：“这叫乞巧果，是用面做成的果子形儿。”
“啊？”戚雪瞪大了眼睛：“这是用面做的！我还以为是把山楂大枣苹果梨给蒸熟了呢！闻起来好香呀。”
“香吧～”小茴香又端来一锅热气腾腾的果子：“这里有一小半是我捏的哦～”
“厉害厉害！”戚雪拍着手笑道：“会做好吃的的人最厉害啦！小茴香真棒！”
“嘿嘿嘿嘿……”小茴香脸红着嘿嘿笑，被休洗红收拾习惯了，雪雪这样的夸奖让小茴香非常受用。
“哟～”休洗红笑道：“小茴香，你咋还脸红啦？大七夕的看着我师妹嘿嘿笑是几个意思呀？”
“没没没……”小茴香赶紧放下笼屉抱着脑袋跑开了。
“咱今天这是要干啥呀师姐？”雪雪看着眼前一大桌子菜抿着嘴低声问道：“啥时候可以吃呀……”
“今天有好戏看哟～”休洗红神秘道：“看到中间的大戏台了没？”休洗红指了指戏台，“还有，看到师父师娘了没？”
“没看见师父和师娘。”戚雪站起来看了一圈儿，眨着大眼睛道。
“所以你猜一猜～”休洗红神秘笑道：“今天要唱哪出戏呢～”
“呃……”戚雪挠挠头，“不知道哎……我也没看过几出戏嘛……”
“七夕耶。”休洗红笑道：“肯定是牛郎织女天仙配呀～”
话音刚落，节用厅的门口就走来了一脸兴奋与开心的杜绯烟，和一脸生无可恋的知世郎。
“快快快～入戏啦入戏啦～”杜绯烟扯了扯知世郎的袖子：“你答应我的呀～不许反悔！”
“……”知世郎无奈地撤掉外罩的袍子，露出了下面华贵如天仙一般的裙摆，淡金色的霞披，浅黄色与浅蓝色交织的衣裳，活脱脱是下凡的七仙女。
“哈哈哈哈哈哈哈，”节用厅内一百多人哄堂大笑：“哎呀呀……”孟繁晦捂着肚子笑道：“怎么是你来扮仙女呀，男演女女演男，这……这成何体统哟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尉迟焱拍着大腿笑道：“多少年没见你演过坤角了，这个七夕有意思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知衣郎许相逢笑道：“我以为这衣服是给绯烟穿的，没想到方飞尽穿也挺合适……只听过夫妻相没听过夫妻身，今天可是开眼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知世郎被调侃得浑身难受，要不是杜绯烟在旁边拉着，早就一个大轻功飞树上自己尴尬去了。“哎……”知世郎苦着脸道：“今天这人是丢大辽～”
“不丢脸～”杜绯烟笑道：“多好看嘛～这腰比我的都细～”
“勒了三圈儿布条……”知世郎囧着一张脸道：“我都喘不过来气儿了～”
“哎呀呀没事没事～”杜绯烟捂着嘴笑道：“为了美嘛～”
“唱完这出唱哪出？”知世郎问道。
“嫦娥奔月呀～”杜绯烟笑道：“然后是西子捧心和昭君出塞～”
“哦……”知世郎苦笑道：“没猜错的话我要演嫦娥、西施和王昭君吧……”
“哦对对对！”杜绯烟笑道：“最后一出是飞燕舞噢～还要唱归风送远操～”
“啊……这个、”知世郎微微转着眼珠迟疑道。
“别说不会哦～”杜绯烟狡黠笑道：“燕娇前辈可是告诉我了哦～你当年在玉明堂演这一出，可是满堂彩！”
“啊……”知世郎苦着脸嘴角抽搐：“好个话痨师父哟……”
“呐呐呐我听见了哦～”杜绯烟抓住把柄一般笑道：“下次见到燕娇前辈一定告诉她！”
“哎呦呦……”知世郎求饶道：“娘子莫要如此呀……”
“哎呀呀逗你呐～”杜绯烟笑道：“快点登台啦～大家都等着呢～后面几出戏的衣服我都选好啦！一会儿我给你换装～嘻嘻”
“罢罢罢～”知世郎见终究是逃不过索性洒脱一笑，端起架子轻迈莲步走上台来。
“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知世郎张口，一阵悠婉天籁自口中传出，还在笑着的众人立即喝彩，大戏开场。
“今日训练——”林峯致大声道：“五步拳、通臂拳组内对练！”
“是——”一早上的演武场上，八十支队伍齐声应答，然后迅速开始对练，虽然两种拳法只学了一个多月，但是每日的练习和心中危机感的催促，让这帮小子们的拳法进步飞速。
“你看你看——”尙识途指着王二狗和三岔口笑着跟辛文礼说道：“这俩小子练得不错吧？”
“嗯。”辛文礼点点头，“还可以。”
“标准别太高。”尙识途笑道：“这才练了几天，这样就不错了。”
“你挑中的那个小子打得好，是因为那个王二狗一直监督。”辛文礼道：“这种别人逼着才练功的，你真的觉得行？”
“嗨。”尙识途笑道：“看紧点儿呗，不叫事儿。”
“梅花桩高低墙那边准备好了么？”辛文礼道。
“快了。”尙识途道：“在下面铺茅草呢，下午就能用了。”
“我认为不应该铺那么多茅草。”辛文礼道：“反而应该做两个陷坑。”
“这……”尙识途迟疑道：“这是不是有点儿危险……”
“他们以后是要为国效力的。”辛文礼道：“本就是要过刀头舔血的日子，弄几个陷坑把里面的竹子削尖一点儿，提前适应适应也没什么不好。”
“你这道理……行。”尙识途迟疑道：“我设个机关，掉坑里用木板接住，要不然这么整我怕伤亡太大了，毕竟只是一帮半大小子。”
“可以。”辛文礼道：“主要就是让他们提高注意力和有点儿危机感，不是非要出点儿伤亡。”
“行，明白。”尙识途转身离去。
“中午少吃一点儿。”谢汝锠提醒道，“下午是身法初步训练，吃多了又要跑吐了！”
“是——”饭堂里的三岔口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豆角炒肉和拌黄瓜，苦着脸跟大家一起答道，“哎……不能放开了吃了……”
午饭后半个时辰，八十支队伍被尙识途和萧叶带到了布置一新的山道上。
“障碍跑山。”尙识途有些得意地说道：“梅花桩，高低墙，独木桥，猴爬架，蛇行地，护城河，战壕沟，小跳台，连跨桩……九种障碍应有尽有！”尙识途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子们：“第一次跑我来领头，看好动作要领！”
尙识途一跃跳上三尺多高的梅花桩，“脚下要稳，眼到脚到！控制好速度！一开始不用太快，太快了容易刹不住身形，也不能太慢，太慢了保持不住平衡……”
“话痨的毛病又犯了。”萧叶笑着嘀咕道，“看好了尚大人的步伐，注意脚下陷坑！”
“磕了碰了是自己疼！”余亮高声道：“看好桩头一步一步踩，掉下来摔坏了可没人管！”
“这话说的。”七十一队的伍长崔勇不屑道：“好像我们当叫花子的时候谁管过我们一样。”
“是呗……”小无锡偷摸白了余亮一眼嘀咕道：“这么些大人就数他官儿威大。”
“小推车。”戚云道：“这个梅花桩，你觉得像不像咱俩陪囡囡和你妹妹玩儿的跳房子？”
“你别说……”小推车挠着头笑道：“还真像，就是比格子不好踩一点儿。”小推车跳过梅花桩，笑道。
“走走走。”楚汴喊道：“别在这儿堆着，往前走往前走。”
“哎呦……”不多久，就有人受伤，何桃仁没踩实梅花桩，掉下来崴了腿。
“没事吧没事吧？”五十一队的伍长郑皓赶紧来扶何桃仁，“我看看摔哪儿了？”郑皓掀起何桃仁的裤腿儿。
“没事儿没事儿。”何桃仁忍着疼推开郑皓的手，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伤势，“我能行伍长，不用担心，肯定不会拖后腿儿的。”
“你说你逞啥能呢？”郑皓皱眉扶起何桃仁往前走，“我都看见了，都紫了！扯啥淡呢，硬挺着干啥？”
“别……别让大人们看见。”何桃仁鬓角流汗，有些提心吊胆地跟郑皓说道。
“你在这儿害怕啥呢？”郑皓不理解地问道：“那看见了能咋的？”
“嘘……”何桃仁吓得赶紧捂郑皓的嘴，“小点声儿我求你了！”何桃仁看了看郑皓把他扶到的这个地方没人，这才松开手。
“你神神叨叨地在这干啥呢？”郑皓没好气儿地问道：“你今天不说明白了，我还真就不扶你了！爱咋咋地。”
“行……”何桃仁蹲坐在石头上，揉着腿四下张望着，小声道：“那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赶紧说！”郑皓道：“你再不说咱一会儿跟不上了！”
“你知道侯景吧……”何桃仁小声说道：“就是三岔口那天说书里那个侯景。”
“啊，”郑皓道：“知道啊……咋的？”
“侯景当时起兵造反的时候，只有八百人。”何桃仁轻声道：“你知道为啥这八百人就能把重兵把守的那么大一个金陵打下来吗？”
“咋的？”郑皓叉着腰笑道：“你也要给我说段儿书啊？”
“不是！”何桃仁急得直拍腿，“因为这八百人，是侯景从好几万的流民里面选出来的！秘密训练了好几年！个个身手不凡！”
“啊？”郑皓好像明白何桃仁啥意思了，“你接着说。”
“四万多人就剩下八百人！”何桃仁眼中全是恐惧：“你知道没能留下的人哪儿去了吗……”
“哪……哪去了？”郑皓也有些害怕了。
“都被灭口了……”何桃仁哆嗦着说道：“我第一天就问姚大人……没选上怎么办……姚大人说的啥来着？”
“说……”郑皓喃喃道：“说另有安排……”
“当年有人问侯景没选上怎么办的时候……”何桃仁哆嗦着说道：“侯景说得就是另有安排……”
“你……”郑皓嘴角抽搐，“那你咋知道的……”
“我大伯就是当年那个问侯景的人……”何桃仁带着哭腔道：“他就是没能留到最后……被他们杀了！我爹活着的时候告诉我的！”
“你没看见猴爬架下面的陷坑么……”何桃仁轻声道：“那坑里有削尖的竹子你看没看见？那意思不就是通过不了就得死？”
“你你你……”郑皓有点儿结巴地说道：“你想得太多了吧……我觉得……大人们，还行……”
郑皓嘴上这么说着，伸过来扶何桃仁的手却是哆哆嗦嗦颤抖不止。
……
中午的饭堂议论纷纷。
“哎……”小无锡跟崔勇低声说道：“听说了没？选不上的话会被杀人灭口……”
“选不上就……就得死啊……”小瓦罐儿颤抖的声音在满是窃窃私语的甲字饭堂里一点儿都不起眼。
“……”戚云这八个人围着桌子，谁都吃不动这两大盘摞得高高的韭菜鸡蛋包子。
“这……这也、”司马廉拧着眉毛，又换上了他那一张苦脸：“这叫啥？拿我们当瓜子儿？筛出去就扔了？”
“……”伍牧不说话，双拳紧握指尖因用力而变得发白，抿着嘴唇两道目光像箭头一样扎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当……”冯二嘴唇微掀，有些自嘲地拿筷子敲着桌子，悠悠道：“咱们本就是一堆没人管没人问的臭要饭的，死了也就死了，咱们这几条贱命哪里比得上朝中贵人的秘密重要……”
“到头来……”小推车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眼神空洞：“咱们只是换了个地方当狗……早该想到的，这样的好事儿哪里轮得到我……呵呵呵呵……”
“……”黄伢子从饭桌上拿起一个大包子来回摆弄着，“呵……”黄伢子自嘲一笑，张嘴咬了一大口，使劲嚼着却咽不下去，眼角流出一些泪花，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屈辱。
“他奶奶的……”王二狗失望地一捶桌子，不甘，失望，愤懑，恐惧的情绪在四个饭堂内不断蔓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