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关将军亲自领兵，统率秦州城全部战力，即刻出击！直奔陈军大营！”乙弗修斩钉截铁道。
“这！”关西华闻言气结，“这么仓促出兵，末将实在……实在办不到。”关西华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办不到么关将军？”乙弗修叼着关西华腕子的那只手微微发力，掐得关西华寸关尺穴吃痛不已。
“哼！”关西华此时不翻脸也得翻脸了，他一把甩开乙弗修的手，怒道：“乙弗大人莫要欺人太甚！末将能力低微，城中也是琐事繁杂，即刻出兵是万万不能！”
“当真不能？！”乙弗修寒着脸再问。
“万万不能！”关西华探过身子，双拳撑在桌上针锋相对地冷笑道。
“将军可莫要后悔哟……”乙弗修突然收起气势，一脸无所谓地笑道：“眼下我军大优，将军出城助战必能一举奠定胜局，这泼天的富贵摆在面前，关将军都不取，实在是令下官颇为意外呀……”
“呵呵……”关西华冷笑答道：“富贵于我如浮云，在末将心中，还是这秦州城百姓安危更重要一些。”
“哟哟哟哟，”乙弗修呷呷嘴，笑道：“好冠冕啊，好堂皇，下官这才知道关将军竟然如此爱民如子，但是——”乙弗修突然话锋一转，“如果是这满城百姓和关将军爱子同时放在眼前……”乙弗修挑衅一般看向关西华，“关将军又会如何选择呢？”
“？！”关西华闻言浑身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被抽干，他嘴角抽搐地看向正在挑衅的乙弗修，“你……你！来人！”关西华大喊道：“马上派一百卫兵去府衙，把少爷给我接过来！”
“是！是！”关西华的贴身卫兵闻言赶紧冲下城楼。
“呵……”乙弗修见关西华仍不死心，倒也不急，四平八稳又坐了下来，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自顾自喝起了酒。
关西华双眼盯着自斟自饮的乙弗修，心中早已一团乱麻，他娶了六房妻妾，年过四十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这要是被乙弗修拿住，那可真是掐了他整个关家的命根子！
噔噔噔……亲兵不等乙弗修喝完一杯酒就回到了城头，但就是这么不到片刻的功夫，关西华已经强忍住了三四次掐断乙弗修脖子的冲动。
“将军！”卫兵慌乱不已地想要施礼。
“别他妈废话了，少爷呢？！”关西华一脚踢在卫兵身上，瞪着眼珠子喊道。
“少……少爷和夫人……”卫兵结结巴巴地答道：“都……都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关西华的大脚跺得吭吭直响。
“小的回府请少爷的时候，府里也是刚刚发现夫人和少爷找不见了，正……正满府找人呢。”卫兵苦着脸答道。
“……啊啊啊啊……！乙弗修！”关西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三两步抢到乙弗修身前，一把薅住乙弗修的衣领轰的一声砸到墙上，“你要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管你是不是司闻曹的番子，老子一定把你撕碎了喂狗！”
乙弗修被关西华压在墙上，满脸都是关西华粗重的喘息和吐沫星子，他皱着眉在脸上抹了一把，悠悠笑道：“关将军，您觉得我乙弗修堂堂司闻曹值阁使，会怕你这区区几句狠话么？”
“放了我儿子！”关西华双拳死命怼在乙弗修的胸口，嘶声吼道。
“呵呵，将军放心。”乙弗修依然笑道：“只要关将军听令行事，令公子自然无恙。但是……”
乙弗修话锋一转，“倘若关将军临战胆怯，畏战怯战，或者出工不出力的话……”
“你少威胁我！”关西华咬牙道：“不放我儿子我现在就杀了你，然后全城大检！我就不信，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两个大活人给运出城去！”
“哎呦我说关将军……”乙弗修闻言不屑道：“您是第一天跟司闻曹打交道么？您见过我司闻曹有一个怕死的么？实话告诉你，我给属下的命令是，今日午时如果还没看到秦州城全军出击，立杀人质，如果藏身之地被发现，先杀人质，然后自裁。关将军……”乙弗修看着关西华强装出来的狠辣眼色，不屑地掰开他攥着自己衣领的双手，“你是要赌一下，我这几个手下全都怕你威胁不成？”
“哎………………”关西华再也绷不住脸上的狠辣，被抽了魂儿一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乙弗修双腿，“乙弗大人开恩呐……下官就这么一个儿子，闪失不得呀………………”话还没说完，泪水就打湿了乙弗修的下摆。
“哎～”乙弗修忍住心中笑意，搀起瘫在地上的关西华，“只要关将军依军令行事，本官保证——尊夫人与令公子一定不会伤到一根汗毛，事成之后，本官亲自护送他们回府如何？”
“一言为定！”关西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掐住乙弗修的手腕，“乙弗大人可莫要骗我啊！”
“一定，一定！”乙弗修和声笑道：“还请关将军放心。”
“好！”关西华此时已经别无选择，只能按乙弗修所言即刻出兵，“传我将令！全军披挂，北城城门集合！”
“是！”亲兵立即跑下城楼。
“呃……”乙弗修闻言忍不住问道：“关将军为何不从西门出击，反而选择北门？”
“乙弗大人有所不知。”关西华甩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振作道：“西门虽然离战场更近，但是被陈军严密监视，而且水面开阔，渡河不易，北门虽然离战场较远，但是可以躲开陈军视野，并且城北涂水水面不宽，更适合渡河。”
“原来如此。”乙弗修闻言点点头，看来这关西华粗中有细，并未因儿子受制就乱了方寸胡乱指挥。
军令如山，不到片刻，全城守军都动了起来，让城内埋伏的辛文礼等人吃了一惊。
“南城也动了？”废弃染坊内，辛文礼问林峯致道。
“动了动了，别说南城了，全城守军都动了。”谢汝锠皱眉抢道：“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关西华真要带兵出击？”
“不应该啊……”尚识途摸着胡子道：“我在府衙里听关西华的家仆们唠嗑，都说关西华压根不想出城作战，大排宴席巴结司闻曹的什么乙弗大人，也是为了战后不被问罪，这怎么突然转了性呢……”
“我们在城西听军官们说闲话，也是说关西华不想出城啊……”林峯致皱眉道。
“别慌，老尚，你在府衙还发现什么了？”辛文礼沉声道：“跟司闻曹有关的。”
“这……”尚识途突然眼前一亮，“就刚才全城守军动起来之前，我发现关西华的夫人和儿子跟两个仆役从后门出府了，好像还特意背着府衙里的人，我好奇，在后面跟了两条街，然后守军一动全城一乱，我就按约定回来集合了，留下柳常耕和袁浪俩人在那监视。”
“嘶……”林峯致一拍大腿，“老尚，这关西华有几个儿子？”
“就这么一个，今年都六岁了还不会说话呢，关西华宠他宠得不行。”尚识途道。
“那会不会是司闻曹的番子，劫持了关西华的夫人儿子，借此要挟关西华出城作战？”林峯致道。
此话一出，废弃染坊内这十人都是霍然开朗。
“八成是这么回事儿。”尚识途抿嘴道。
“那怎么办？咱们的任务可是尽力阻止秦州守军出城啊？”谢汝锠难忍焦急道。
“要不咱们马上去把挟持人质的那俩番子杀了，把关西华他儿子给他送回去？”尚识途脱口而出道。
“你快拉倒吧！”谢汝锠皱眉道：“你咋给他送？你送回去你咋解释？你是谁？啊，我大陈赤羽营的，大陈赤羽营帮着关西华从北齐司闻曹手里抢人质？闹呢？再说了，你给他送回去，那关西华不还是牵制不住么？”
“那……那你说咋办嘛！”尚识途无奈地往地上一蹲。
“我有个办法。”辛文礼突然开口道：“只是有点儿冒险。”
“啥办法你先说。”林峯致道：“这守军眼瞅着就要出城了，得赶紧拿个主意！”
“好，你们先听听可行不可行。”辛文礼把众人叫过来低语了一会儿。
“这……”谢汝锠光是听完就出了一身冷汗，“还真他妈够冒险的。”
“但是吧……”尚识途舔舔嘴唇，“我觉得行，能成。”
“可如果我们不阻止守军出城，那可是有违军令啊……”林峯致擦擦汗低声道：“万一事后上面追究起来，咱可不占理啊……”
“现在咱们这几个人就算是全折在城里，也拦不住关西华出城了，但如果我这计划成功，就能吃下整个秦州城，还能为我军添一份战力，计划是我定的，上面要是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辛文礼站起身来，沉声道。
“这叫啥话？”林峯致拍拍辛文礼肩膀，“咱们一起担着，就这么定了！”
“对，一起担！”尚识途谢汝锠同样起身道。
“好！横行天下！”
“赤羽威扬！”
……
“各营都到齐了吗？”关西华全副披挂，站在北城楼上看向城门前不断汇聚的士兵，有些焦急地问身边的参将关奇道。
“二叔，现在就差南门的一个百人队了。”关奇是关西华的侄子，“咱真要出城作战啊？手下兄弟们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啊……”
“废话！”关西华瞪着眼珠子低声骂道：“不出城你弟弟就得被弄死！难道你盼着他死了好继承家业么？”
“没……没有没有！”关奇闻言双手乱晃，“侄子我哪有这个心思啊！”
“哼，没有最好！”关西华铁青着脸沉声道：“你去看看，船坞那里准备好了没有。”
“是，是，我这就去。”关奇扶了扶头盔一扭屁股跑向了辛文礼曾经潜入过的那个造船的院子。
院内，百十个工匠正手忙脚乱地把长条木板钉在小船上，五个小船一组，被长条木板钉在一起，此刻所有的小船基本都已经被钉在了一起。
“弄完了吗？快点儿快点儿！”在下人面前，关奇的腰杆子可就挺直了，“耽误了军机我他妈要你们脑袋！”
“回将军，弄好了！刚刚弄好的！”领头的工匠俯身恭敬道。
“哼，抬起来赶紧跟我走！”关奇说罢转身就走，身后的工匠气儿还没喘匀就又得抬起浮船出了院子。
“把马铠全都给我装上！武库里存的弓弩铠甲能带多少带多少！”关西华扯着脖子喊道，故意让不远处揣着手的乙弗修感受一下自己出战的诚意。
守军们得令，四千多人开始七手八脚地穿戴起关西华攒了数年才囤起来的家底儿。
“呵呵呵呵……”乙弗修看着从武库里一车车运出来的军械，不由得心中暗笑：“若不是我逼着关西华出战，这些家当保不齐就是他投降南陈的见面礼咯。”
片刻后，全军披挂整齐，五百铁甲骑兵，一千强弩手，两千五百轻甲枪兵整整齐齐列队于北城门楼下，一时间甲光曜日，军威大振。
“呼……”关西华见自己手下军队雄壮如此，心中稍安，他跺了跺脚，向前两步居高临下喊道：“眼下我大齐主力正在城外与陈贼浴血厮杀，众位将士，可愿随我出城助战，建功立业？”
……城楼下的将士闻言迟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住地交头接耳，身上的盔甲实际上并未增加多少心中的勇气，刚才还雄壮肃杀的队列逐渐变成了一堆乱哄哄的苍蝇。
“呃……愿意！愿意！”关奇见状，赶紧带头喊了起来，身边的亲信见状也只得跟着喊，然喊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所有人都不情不愿稀稀拉拉地喊了两句。
“好！”关西华根本顾不上尴尬，平时他是怎么对手下这帮兵的他心里也有数，每个月那么几个钱还时常拖欠，此刻也没法要求人家拼命。“兄弟们放心！陈贼已经被我大齐天兵打得节节败退，只要我军从侧后再给他们来上一下，陈贼必定土崩瓦解！献捷之日，本将军亲自向陛下给兄弟们请功！”
“呵……”军阵里一个老伍长闻言不屑地一歪歪嘴，随口吐了口痰。
“呃……必胜！必胜！”关奇见军阵没什么反应，赶紧带头喊口号。
“……”乙弗修见状无奈地揉了揉眼睛，“就这士气出了城真能有用？”
“嗯……”关西华见状，脸颊狠狠跳了跳，狠了狠心一脚踢开身边的一只大箱子，嘭……箱盖掀开，里面是关西华搜刮多年的金银珠宝。
“今天咱不来虚的，来点实实在在的！”关西华抓起一把珠宝，“今日作战：斩杀一个敌军赏百钱！斩杀一个校尉赏千钱，斩杀一个敌将……赏万钱！”最后几个字儿从关西华牙缝里挤出来，说到此处他一把将手里的珠宝摔回箱子，“本将军绝不食言！来人——先给兄弟们发点儿壮行钱！！”
话音未落，二十个亲兵抬着好几个大箩筐来到军阵之中，给每个士兵挨个塞了五十个铜钱。
“哟……这是转了性了？”刚才吐痰的老伍长掂量着手里的铜子儿，“铁公鸡还真把毛给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