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指,隔着覆甲的铁手套,精准地指向林枫。那声音透过狰狞的恶鬼面甲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意味,仿佛穿透皮肉,直视灵魂深处。
“你,过来。”
简单的三个字,却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战场上残存的喧嚣彻底死寂,无数道目光——惊疑、恐惧、探究、茫然——齐刷刷聚焦在林枫身上。
北凉军在后退,金狼骑在远遁,金属巨像沦为死物…龙骧卫以绝对的力量和威势,顷刻间掌控了全局。而现在,这位深不可测的龙骧卫指挥同知夏侯桀,第一个点名要见的,竟是黑风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队正?
柳娘子心头勐地一紧,手下意识按向剑柄,凤眸中满是担忧与警惕。她不明白这位朝廷大员为何单独点名林枫,但直觉告诉她绝非好事。
林枫瞳孔微缩,体内那冰冷躁动的内息因这突如其来的注视而微微一滞,随即如同受到挑衅般更加汹涌地流转起来,带来刺痛与力量。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直起身,抹去嘴角的血沫,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双透过面甲缝隙射来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视线。
没有犹豫,他迈开脚步,踏过满地的尸骸与碎兵,向着那匹神骏的黑马和马上那尊如同魔神般的身影走去。步伐沉稳,尽管伤痕累累,衣衫褴褛,但那挺直的嵴梁和冰蓝色的眼眸,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历经血火淬炼的坚韧与锋芒。
他在夏侯桀马前数步处停下,微微颔首,不卑不亢:“黑风寨北营队正,林枫,参见将军。”
既不行全礼,也不自称“罪民”或“草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夏侯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面甲下的目光锐利如刀,在他身上每一处伤口、每一片血污、尤其是那双异于常人的冰蓝色眼眸上停留片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巨石压在胸口,令人窒息。
良久,那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林枫…队正?很好。”他没有追问林枫的伤势或那异常的眼眸,而是话锋一转,“黑风寨,私据险要,械斗不休,勾连域外,惊动边陲…按律,当以谋逆论处,寨毁人亡。”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锤,砸在所有黑风寨守军的心头,众人脸色瞬间惨白。
柳娘子急声道:“将军明鉴!我寨实为自保,从未…”
“本将问话,何时轮到你插嘴?”夏侯桀甚至没有转头,只是手指微动。身旁一名龙骧亲卫勐地抬手,一道无形的气劲破空而出!
柳娘子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中满是骇然!对方实力深不可测!
林枫眼神一寒,握紧了拳,体内内息险些失控。
夏侯桀却仿佛只是拍飞了一只苍蝇,目光依旧锁定林枫:“不过…陛下仁德,念尔等据寨抗敌,阻挠秃突、金狼,于边事微有寸功。更兼…‘鹰巢’邪逆现迹,事涉重大。故,暂免尔等死罪。”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黑风寨一应人等,即刻起,接受龙骧卫监管讯问!不得有误!所有缴获、文书、人员,一律封存查验!若有隐瞒抗拒…格杀勿论!”
“监管讯问…”柳娘子脸色更加难看。这等于将黑风寨所有人的生死,彻底交到了对方手上!
林枫心中冷笑,果然如此。朝廷岂会轻易放过他们?所谓的“暂免死罪”,不过是方便他们调查“鹰巢”的权宜之计。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或是调查结束,黑风寨的命运依旧难测。
“林枫,遵令。”他压下所有情绪,声音平静地应道。此刻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夏侯桀似乎对他的顺从颇为满意(或是根本不在意),微微颔首:“你,带路。本将要亲自查验寨中情况,尤其是…后山祭坛遗址。”
后山祭坛!他果然是冲着“鹰巢”和那邪物来的!
林枫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是。”他转身,在前引路。夏侯桀策马缓缓跟上,数十名龙骧精锐立刻下马,手持劲弩利刃,如同冰冷的影子般紧随其后,将林枫隐隐围在中心,警惕地监视着四周。那名文官也下马跟在一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沿途的废墟和守军,如同在审视砧板上的鱼肉。
柳娘子和其他守军被勒令原地待命,由大队龙骧卫看守,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枫被“请”走,心中充满了不安与屈辱。
一路行向寨内,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焦臭与血腥味浓得化不开。龙骧卫军士对此视若无睹,步伐整齐,眼神冷漠,仿佛行走在无人的荒原,只有纪律严明的肃杀之气。
夏侯桀的目光偶尔扫过一些战斗痕迹和被摧毁的防御工事,尤其是在看到那被殛魂钉摧毁的祭坛废墟和被制服的金属巨像时,会微微停留,却始终一言不发,令人摸不透其心思。
那文官则不时低声对夏侯桀耳语几句,手指隐秘地指向某些特殊的地方——比如一些残留的、非制式箭簇的碎片,或是战斗风格迥异的尸体伤口。林枫心中暗惊,这文官观察力极其毒辣,似乎在搜寻着某些特定的线索…或许,与“余烬”有关?
终于,一行人来到后山通道入口。这里更是惨烈,大地焦黑,岩石崩裂,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一丝令人心悸的邪异能量和毁灭气息。
“就是这里?”夏侯桀终于开口,声音中听不出情绪。他翻身下马,沉重的铁靴踩在焦土上,发出咯吱的声响。他走到那巨大的、被殛魂钉贯穿撕裂的祭坛核心废墟前,蹲下身,覆盖铁甲的手指拂过焦黑的岩石和残留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寒髓铁碎片。
“是。”林枫站在一旁,心中警惕提升到极致。
“那邪物…是如何被摧毁的?”夏侯桀头也不回地问道。
林枫早已打好腹稿,沉声道:“寨中秘传,有与之俱焚之法。以百人性命气血为引,激发地火,玉石俱焚。”他隐瞒了殛魂钉和余烬的存在,将一切推给黑风寨的“秘法”和惨烈的牺牲。
“哦?”夏侯桀似乎并不完全相信,手指捻起一点幽蓝的金属碎屑,在指尖摩挲,“寒髓铁…‘鹰巢’的手笔…看来他们在此地的经营,比预想的更深。”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林枫,那目光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你,参与了最后的核心之战?如何活下来的?”
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林枫心脏勐地一跳,但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痛苦与后怕,声音沙哑道:“侥幸…被气浪掀飞,重伤垂死…醒来时…已是如此。”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和冰蓝色的眼睛,暗示伤势和异变皆源于那场爆炸。
夏侯桀静静地看着他,面甲下的目光幽深难测。那文官也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林枫,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枫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体内内息缓缓流转,模拟出重伤未愈、气息不稳的状态,甚至逼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良久,夏侯桀才缓缓移开目光,似乎暂时接受了他的说法,或者说…并不在意真相究竟如何。他转向那文官:“记录。祭坛已毁,邪物湮灭,残留寒髓铁能量反应剧烈…疑似动用极高代价的毁灭性手段。黑风寨…确有可用之处。”
文官立刻拿出纸笔快速记录。
“将军,”林枫趁机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急切,“寨中伤员众多,药物匮乏,能否…”
夏侯桀抬手打断他,声音冷漠:“龙骧卫军医会酌情救治。现在,带我去看所有与‘鹰巢’细作相关的物品和俘虏。”
他显然对黑风寨的死活毫不关心,只专注于“鹰巢”的线索。
林枫心中暗沉,只能点头:“是。请随我来。”
他带着夏侯桀和文官走向临时关押俘虏和堆放缴获物品的地方。心中却飞速盘算:那些从“山魈”和女细作身上搜出的、可能与“余烬”有关的物品,绝不能被他们发现!
就在经过一处偏僻废墟时,林枫眼角余光勐地瞥见,不远处一段半塌的矮墙阴影下,似乎有人影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那动作快如鬼魅,绝非普通龙骧卫士兵!
是余烬的人?!他们竟然还没走?还敢潜伏在龙骧卫眼皮底下?
几乎同时,夏侯桀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覆甲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按向了腰间的刀柄。那文官的眼神也瞬间锐利起来,扫向那个方向!
他们发现了?!
林枫心脏勐地收缩!绝不能让双方在此冲突!否则黑风寨顷刻间就会化为齑粉!
电光石火间,他勐地咳嗽起来,身体一个“踉跄”,看似虚弱无力地向旁歪倒,恰好挡在了夏侯桀和那阴影之间!
“嗯?”夏侯桀的目光瞬间收回,落在林枫身上,冰冷中带着一丝审视。
“抱歉…将军…伤势未愈…”林枫喘息着,艰难地稳住身形,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那文官狐疑地看了林枫一眼,又仔细看了看那片阴影,似乎并未发现异常,这才低声道:“大人,或许是野猫。”
夏侯桀沉默片刻,面甲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不再关注那片阴影,继续向前走去:“带路。”
林枫暗暗松了口气,背后已被冷汗浸湿。好险!
他继续引路,心中却翻腾不息。夏侯桀的感知太敏锐了!余烬的潜伏极其危险!而且,龙骧卫对“鹰巢”的重视程度远超想象,调查细致入微,黑风寨的秘密恐怕难以长时间隐瞒…
更重要的是,夏侯桀对他…似乎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关注。那不仅仅是调查,更像是一种…审视和评估。
自己这具被“源血”改造的身体,以及从邪阵中存活下来的经历,恐怕已经引起了这位龙骧卫大人极大的兴趣。
未来,是成为朝廷对付“鹰巢”的棋子,还是…被当作需要清除的“邪物”?
林枫感到一股巨大的、无形的网,正从四面八方缓缓收紧。
而此刻,他只能在这龙骧卫的刀锋下,小心翼翼地周旋,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第二卷,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