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峰山的血腥气，像是浸入了骨缝里，久久不散。林枫带着北营的残兵，抬着那箱沉甸甸、烫手山芋般的军械，跟着柳娘子的亲卫队，沉默地行走在返回黑风寨的山路上。每个人的脚步都异常沉重，不仅仅是因为疲惫，更是因为怀里揣着的那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秘密。
王禀通敌！贩卖军械！铁证如山！
这消息一旦泄露，整个北地都将天翻地覆！他们这些知情人，随时可能被灭口！
柳娘子骑马走在最前面，背影挺直，斗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看不清神情。但林枫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而亢奋的气息，像是一把出鞘的刀，渴望着饮血。
回到黑风寨时，天已蒙蒙亮。寨门无声开启，又无声闭合，将一夜的惊险和杀戮关在了门外，却关不住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雷豹，带人将东西入库，严加看管。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半句，杀无赦！”柳娘子翻身下马，声音冷冽如冰。
“遵命！”雷豹抱拳，眼神凶狠地扫过众人，带着人押送那箱军械和几名俘虏（如有）走向库房方向。
“钱先生。”柳娘子目光转向闻讯赶来的钱先生。
“老朽在。”钱先生躬身，眼神闪烁，飞快地瞥了一眼那被抬走的箱子。
“加强寨防，所有岗哨加倍。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柳娘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另外，准备些酒肉，犒劳昨夜出战的弟兄。”
“是，寨主。”钱先生低头应下，看不出丝毫异样。
最后，柳娘子目光落在林枫身上，停留了片刻，才淡淡道：“林队正，带你的人回去休息。午后，来忠义堂见我。”
“是，寨主。”林枫垂首应道。
柳娘子不再多言，在一众亲卫簇拥下，径直走向忠义堂。
林枫带着王栓子等人回到北营那排破屋。众人早已筋疲力尽，瘫坐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有眼神里还残留着昨夜的血腥和恐惧。
“栓子，分一下寨主赏的酒肉，让弟兄们吃饱睡一觉。”林枫吩咐道，自己却毫无睡意。
“队副…那箱子里…”王栓子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满是后怕。
“不该问的别问。”林枫打断他，眼神严厉，“记住，昨晚我们只是奉命巡山，遇到小股土匪，打了一仗，别的什么都不知道！管好嘴巴，才能活命！”
王栓子一凛，重重点头：“俺明白！”
林枫挥挥手，让他去安排，自己则走进屋里，关上门，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柳娘子午后召见…她会怎么做？拿着那些要命的证据，是直接威胁王禀？还是上报朝廷？或者…另有所图？
还有那支神秘冷箭…到底是谁？是友是敌？他总觉得，那支箭的出现，绝非偶然，背后可能藏着更深的阴谋。
乱麻缠心，理不出头绪。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养精蓄锐，以应对接下来的风暴。
午后，林枫准时来到忠义堂。
堂内依旧阴冷，只有柳娘子一人端坐虎皮椅上，面前案上摆着那口从三峰山带回来的铁箱，箱盖敞开，露出里面冰冷的甲胄和强弓。那个装着密信和腰牌的皮口袋，就放在箱子旁边。
“属下林枫，参见寨主。”林枫上前行礼。
柳娘子抬眸，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半晌才开口：“昨夜之事，你怎么看？”
林枫心知这是最后的试探，沉声道：“王禀通敌，罪证确凿。此獠不除，北地永无宁日。然其手握兵权，背后恐有依仗，需从长计议，一击必杀。”
“从长计议？”柳娘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恐怕有人…不想让我们从长计议。”
她拿起那皮口袋，从里面抽出一封密信，递给林枫：“看看这个。”
林枫接过密信，展开一看，眉头顿时紧锁。这并非他昨夜见过的金人文书，而是一封新的、墨迹似乎未干透的信！信上字迹潦草，用的是暗语，但大致意思能看懂——竟是催促“黑风寨”尽快将“丙字货”送至新的交接点，并威胁若再延误，将“后果自负”！落款是一个诡异的火焰图腾。
“这…这是…”林枫愕然。
“今早…钉在忠义堂门上的。”柳娘子语气冰冷，“有人…等不及了，在催货，也在…警告。”
林枫心中剧震！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信送到忠义堂门口？！这黑风寨，果然处处是漏洞！或者…有内鬼？！
“寨主认为…这是王禀所为？还是…”
“不像王禀的风格。”柳娘子摇头，“他若知道证据在我们手上，只会想着灭口，不会多此一举。这更像是…北面的客人，或者…另一条线上的‘朋友’，失去了耐心。”
她站起身，走到林枫面前，目光灼灼：“林队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交出军械，息事宁人？还是…拿着证据，去搏一场泼天富贵？”
林枫迎着她的目光，心念电转。交出军械，等于向敌人屈服，黑风寨将永受挟制，他们这些知情人恐怕也难逃兔死狗烹的下场。拿着证据去告发？风险更大！王禀在朝中必有奥援，一旦扳他不倒，死的就是自己！
“属下以为…两皆不可取。”林枫缓缓道，“军械，不能交。证据，暂不能曝。”
“哦？”柳娘子挑眉，“那该如何？”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林枫眼中寒光一闪，“他们不是急着要货吗？那我们就…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柳娘子凤眸微眯：“说下去。”
“选定新的交接点，布下天罗地网。”林枫压低声音，“以交货为名，诱其首脑前来…擒贼先擒王！拿到活口，问清幕后主使及各方勾结详情，再图后计！如此，进可攻，退可守！”
柳娘子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良久，她缓缓点头：“…好计策。胆大，心细。林队正，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她走回案后，提笔迅速写下一张纸条，吹干墨迹，递给林枫：“这是新的交接地点和时间。你亲自去安排。人手…由你北营和雷豹的前营抽调精锐，混编组成。务必隐秘，万无一失！”
林枫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心中凛然。地点竟设在黑风寨势力边缘一处极其险要的峡谷——“一线天”。时间定在两日后子时。
“属下遵命！”他沉声应道。
“记住，”柳娘子语气转冷，“此事绝密。除你、我、雷豹外，不得再有第四人知晓全盘计划。若有泄密…唯你是问！”
“是！”林枫心头一紧，知道这是将最大的风险和信任都压在了自己肩上。
“去吧。即刻准备。”柳娘子挥挥手。
林枫行礼退下。走出忠义堂，午后的阳光刺眼，他却感觉后背冰凉。柳娘子这步棋，走得极其凶险，但也确实是破局的唯一方法。成了，黑风寨或许能摆脱控制，甚至反客为主；败了…就是万劫不复。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北营。时间紧迫，必须立刻着手准备。
刚走到北营那排破屋附近，却见瘦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队副！队副！不好了！山猫哥…山猫哥他…”
林枫心中一沉：“山猫怎么了？”
“他…他刚才突然吐血！昏过去了！”瘦猴带着哭腔，“脸色白得吓人！”
林枫脸色一变，立刻冲进屋里。只见山猫躺在草铺上，面如金纸，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呼吸微弱，眼看就不行了！王栓子正手足无措地在一旁干着急。
“怎么回事？！伤不是好些了吗？”林枫急问。
“不知道啊…早上喝了药…还好好的…刚才就…”王栓子也慌了神。
林枫俯身检查山猫的情况，脉搏微弱混乱，显然是内腑伤势恶化！必须立刻用更好的药，否则…
“药呢？钱先生那边给的药还有吗？”林枫急问。
“没了…早就用完了…”王栓子摇头，“钱先生说…寨里伤药紧张…”
林枫眼神瞬间冰冷！钱老鬼！肯定是这老东西克扣了伤药！
“猴子！去！再去库房要！就说我说的！重伤员急需用药！”林枫厉声道。
瘦猴应声，慌忙跑了出去。
林枫让王栓子照看好山猫，自己焦躁地在屋里踱步。山猫是他的老弟兄，绝不能眼睁睁看他死！
过了一会儿，瘦猴哭丧着脸跑回来：“队副…钱先生…钱先生说没有寨主手令，库房不能再支药了…还说…还说让咱们自己想办法…”
“王八蛋！”王栓子气得一拳砸在墙上。
林枫脸色铁青，眼中杀机一闪而逝。钱老鬼！这是故意刁难，见死不救！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去求柳娘子，一来未必有用，二来耽误时间。必须另想办法！
他猛地想起一个人——赵横！这蠢货虽然讨厌，但似乎和钱先生走得近，或许能搞到药？
尽管万分不愿，但为了救山猫，林枫咬牙对王栓子道：“栓子，你去找赵横！低声下气点，就说咱们愿意用…用粮食换点伤药！务必把药弄来！”
王栓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重重点头：“俺这就去！”转身跑了出去。
林枫守在山猫身边，心情沉重。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没有实力，连救自己兄弟的药都要求人施舍！
这种屈辱，他刻骨铭心！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山猫的气息越来越弱。
终于，门外传来脚步声。王栓子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脸上却毫无喜色，反而带着一丝惊慌和…诡异。
“队副…药…药弄来了…”王栓子声音发颤，将纸包递给林枫，眼神却拼命示意着什么。
林枫心中一凛，接过纸包。纸包很轻，里面是些褐色药粉。他仔细闻了闻，眉头紧锁——这药味道不对！似乎掺杂了别的东西！
他猛地看向王栓子。王栓子趁瘦猴不注意，极快地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赵横…有鬼…”
林枫瞳孔骤缩！赵横给的药有问题？！他想干什么？毒死山猫？还是…
他不动声色地将药粉收好，对瘦猴道：“猴子，你先去烧点热水。”
支开瘦猴后，林枫压低声音急问：“怎么回事？”
王栓子脸色发白，声音压得极低：“俺去找赵横，那王八蛋开始还不乐意，后来…后来突然又答应了，鬼鬼祟祟地把俺拉到一边，给了这包药，还…还塞给俺这个！”
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卷帛书，塞给林枫！“他说…说务必亲手交给你！还说…看了就明白…”
林枫心中警铃大作！展开帛书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今夜子时…寨东废窑…事关生死…独来…”
是赵横的笔迹？！他约自己今夜子时单独见面？！还“事关生死”？！
林枫心脏狂跳！赵横这蠢货，到底想干什么？这突如其来的密约，是陷阱？还是…他知道了什么？和那包问题药有关？
无数念头在脑中飞转。山猫危在旦夕，赵横行为诡异，柳娘子的计划即将展开…这一切，是否有所关联？
“队副…咋办？”王栓子紧张地问。
林枫沉默片刻，眼中闪过决断。他将那包问题药递给王栓子：“这药不能用。你想办法，去找寨里懂草药的老人，先弄点止血消炎的土方顶住。赵横的事…我来处理。”
“队副！太危险了！肯定是陷阱！”王栓子急道。
“我知道。”林枫眼神冰冷，“但…或许也是机会。你去吧，小心点，别让人察觉。”
王栓子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重重点头，收起药包匆匆离去。
林枫看着手中那卷诡异的帛书，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山猫，拳头缓缓攥紧。
今夜子时，废窑…赵横…你到底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