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久违的粥香混合着柴火的烟味，驱散了绝望和寒意。十五个饿得只剩一口气的汉子，围坐在重新燃旺的火堆旁，捧着滚烫的破碗，小口小口地、近乎虔诚地啜吸着稀薄的米粥。吞咽的声音，满足的叹息，以及偶尔因吃得太急而引发的呛咳，构成了一曲劫后余生的交响。
粮食！实实在在的粮食！虽然每个人分到的只有一小碗，但那温热的、带着谷物香气的糊糊滑入空瘪肠胃的感觉，几乎让一些人落下泪来。
林枫也端着一碗粥，但他没有立刻喝。他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苗，落在山洞角落里那五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的黑衣俘虏身上。
他们歪倒在地上，因为中毒和捆绑，显得萎靡不振，但偶尔抬起的眼神里，依旧带着惊惶、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这些人，是关键。是他们闯入洄水湾的目的，是他们身份和背后势力的唯一线索，也可能…是更大的麻烦。
必须尽快撬开他们的嘴！
林枫几口喝完碗里温热的粥，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热量在体内化开，提振起一些精神。他站起身，对王栓子使了个眼色。
王栓子会意，抹了把嘴，拎起一把豁了口的腰刀，跟着林枫走到俘虏面前。其他弟兄也下意识地停下进食，紧张而沉默地望过来。
林枫蹲下身，目光冰冷地扫过五个俘虏，最后定格在那个手腕被箭射伤、相对清醒一些的头目模样的人脸上。他伸手，扯掉了对方嘴里的破布。
“咳…呸！”那头目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凶狠地瞪着林枫，带着一丝不屑，“你们…是野猪洼的逃兵？好大的胆子！知道动了爷爷们是什么下场吗？”
林枫面无表情，声音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谁派你们来的？洄水湾藏着什么？你们在等谁？”
那头目狞笑一声：“哼！识相的赶紧放了我们！磕头赔罪！否则，等我们的人到了，把你们这些丘八碾成齑粉！”
“噗嗤！”
一声闷响！王栓子根本没废话，一刀柄狠狠砸在那头目的伤手上！
“啊——！”凄厉的惨叫在山洞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其他俘虏吓得浑身一抖。
林枫眼神都没动一下，继续问：“谁派你们来的？”
那头目疼得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却依旧咬牙硬撑：“…你…你们死定了…谁也救不了…”
林枫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遗憾。他对王栓子摆摆手。
王栓子会意，一把揪起另一个中毒较深、还在轻微抽搐的俘虏，拖到火堆旁，将他的脸按近灼热的炭火！
“唔！唔唔唔！”那俘虏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皮肤被烤得滋滋作响，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其他俘虏看得目眦欲裂，浑身筛糠般抖动。
林枫的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聊家常：“我说，问什么，答什么。我的弟兄们饿久了，脾气不太好。”
眼看那俘虏的眉毛头发都要烧着，那头目终于崩溃了，嘶声喊道：“我说！我说！快放开他！”
王栓子冷哼一声，将那人拖回来扔在地上。那俘虏已经吓瘫了，裤裆湿了一片。
林枫目光转回那头目：“说。”
头目喘着粗气，眼神涣散，终于放弃了抵抗：“…是…是柳娘子…派我们来的…”
柳娘子！黑风坳那个寡妇！林枫心中剧震，果然是她！
“…让我们守住洄水湾丙七号仓…等…等北面来的信使…交接…交接一批‘要紧货’…”
“什么要紧货？”林枫逼问。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头目急声道，“柳娘子只说是…是刘三爷生前安排好的…极其重要…绝不能有失…”
刘三爷？刘扒皮！林枫眼神一厉。刘扒皮死后，果然是这柳娘子在接手他的勾当！
“信使什么时候到？怎么交接？”
“…原定…原定就是昨晚子时…燃绿火为号…”头目声音发颤，“但…但信使没来…我们才多留了一天…然后就…”
然后就撞上了林枫他们。
林枫心念电转。信使没来？是出了意外？还是…计划有变？
“柳娘子现在在哪？你们的老巢在哪？”
头目犹豫了一下。王栓子作势又要动手。
“在黑风寨！柳娘子在黑风寨！”头目急忙喊道，“离这里往东三十里…原先是股土匪窝，被…被我们占了…”
黑风寨！林枫记下这个名字。看来这柳娘子势力不小，不仅能指挥得动这些精锐黑衣人，还占山为王了。
“你们是什么人？柳娘子又是什么人？”林枫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头目眼神闪烁，似乎极其畏惧，低声道：“…我们…原是河北忠义社的…柳娘子…柳娘子是社首的…的义妹…”
河北忠义社？！
林枫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名义上是北方抗金义军，但鱼龙混杂，亦兵亦匪，甚至传闻有些山头暗中与金人媾和，行事亦正亦邪，极为复杂！
刘扒皮竟然和忠义社勾搭上了？还通过柳娘子这个中间人，与“北面”联系？运输“要紧货”？
这“要紧货”…绝不仅仅是粮食那么简单！联想到三峰山听到的“金人”…林枫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最后一个问题，王禀…野猪洼的王都头，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头目愣了一下，摇摇头：“王禀？…没听说过…柳娘子只让我们小心官兵搜山，没提过具体的人…”
林枫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判断他没有说谎。王禀可能不知道忠义社和柳娘子的存在，或者…知道但装作不知道？
审问到此，基本清晰了。刘扒皮死后，他的走私网络（很可能涉及资敌）被这个叫柳娘子的忠义社头目接手。洄水湾丙七号仓是其中一个据点，用于交接重要物资。昨晚本该有一次交接，但北面的信使意外爽约，导致这些黑衣人滞留，被林枫撞破拿下。
信息量巨大，危机也巨大！他们不仅抢了忠义社的粮，还抓了他们的人，彻底得罪了这股亦正亦邪的强悍地方势力！
林枫站起身，走到火堆旁，沉默不语。王栓子和其他弟兄都紧张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决断。山洞里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队副…这些人…咋处理？”王栓子压低声音问，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杀掉？一了百了？林枫眼神闪烁。杀俘简单，但后患无穷。忠义社丢了人和货，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疯狂报复。他们这十几条疲敝之兵，根本抵挡不住。
放掉？更不可能。放虎归山，死路一条。
扣押？粮食有限，还要养着五个俘虏？而且同样是等着对方上门报复…
似乎无论怎么选，都是死局。
林枫目光再次扫过那五个面如死灰的俘虏，脑中飞速权衡。突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为什么一定要当敌人？为什么不能…借力打力？甚至…取而代之？
刘扒皮死了，他的网络和渠道还在。柳娘子能接手，我林枫为什么不能？
这念头如同野火般瞬间点燃了他的野心！
乱世之中，规矩崩坏，力量为王！忠义社又如何？不过是一群拥兵自重的豪强！如果操作得当…
林枫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他猛地转身，对王栓子道：“给他们松绑，拿点粥和水过来。”
“啊？”王栓子愣住了，其他弟兄也一脸愕然。
“照做！”林枫语气不容置疑。
王栓子虽不解，但还是带人给俘虏松了绑，拿了点稀粥和热水给他们。
五个俘虏惊疑不定，不知道林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贪婪地吞咽着食物。
林枫走到那头目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赵…赵横…”头目含糊道，眼神警惕。
“赵横，”林枫缓缓道，“粮食，我拿了。人，我扣了。柳娘子那边，我自然会给她一个交代。”
赵横和其他俘虏都愣住了。
“你…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林枫淡淡道，“只是想和柳娘子谈一笔生意。”
“生意？”赵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跟我们忠义社谈生意？你知道…”
“我知道你们丢了货，误了事。”林枫打断他，语气转冷，“更知道，如果柳娘子知道你们不仅丢了货，还全军覆没，成了俘虏，会是什么下场。”
赵横等人脸色瞬间惨白。忠义社帮规森严，任务失败，尤其是这种重要任务，下场往往极其凄惨。
“如果我放你们回去，你们怎么说？”林枫盯着赵横的眼睛，“说粮被一伙来历不明的逃兵抢了？人死光了，就你们几个逃回去了？”
赵横嘴唇哆嗦，说不出话。这样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但我可以给你们另一条路。”林枫声音带着一丝诱惑，“帮我带个信给柳娘子。就说，野猪洼林枫，请她黑风寨一叙。聊聊刘三爷留下的…‘生意’。”
他刻意加重了“生意”两个字。
赵横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枫：“你…你想…”
“我想什么不重要。”林枫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重要的是，你们想不想活。把我的话带到，你们或许能将功折罪。带不到…或者耍花样…”
他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杀意已经说明一切。
赵横和其他几个俘虏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挣扎、恐惧，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希冀。
沉默了良久，赵横一咬牙，重重点头：“…好！话…我们带到！”
“很好。”林枫点点头，“吃饱喝足，现在就滚。记住，我的耐心有限。”
他让王栓子将赵横等人带出山洞，解开绳索，指明黑风寨的方向。
看着五个黑衣人踉踉跄跄、如同丧家之犬般消失在黎明前的山林中，王栓子忧心忡忡地走回来：“队副…这…放虎归山啊！万一他们…”
“没有万一。”林枫目光幽深，望向黑风寨的方向，“他们比我们更怕死，更怕回去无法交代。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赌一把大的！”
他转身，看向洞中忐忑不安的弟兄们，声音斩钉截铁：
“兄弟们，吃饱肚子，养好精神！接下来…咱们要去会一会那位…柳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