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从摊前一路排到隔壁卖鱼干的摊脚下,再往后,是卖豆腐的、卖青菜的。有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竹盘慢慢啃,一边啃一边抄手抵着风,嘴里却直夸热。
有个学童背着书箱跑得飞快,喘着气挤到前头,气还没顺完,铜钱已经塞到案上来了:“孟娘子,我要一块,最大的那种。”
“读书人讲究谦虚。”孟鸢斜他一眼,偏偏还是挑了块个头最大、层数看着就多的那块递给他,“嘴倒挺实在。”
学童被说得耳朵发红,接过饼也顾不得烫,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糖浆渗进层层酥皮里,入口是脆的,咬开后又带点黏,甜味一点点往舌根退,他忍不住眯起眼睛,脚下往后一挪,像怕自己站不稳。
“好吃吗?”后头有人伸长脖子问。
学童一点也不装,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道:“好吃……比馆子里点心好吃。”说完又赶紧低头咬第二口,生怕有人来抢。
后面顿时炸了。
“那我也要最大那块!”
“我要两块,今儿不吃早饭了!”
“娘子,给我先记着,一会儿我家婆子来取!”
队伍里还有赶集的外地客商,看着人多也跟着排,边排边问:“这摊平日也这么热闹?”
人群里立刻有人接话:“平日比这个更吵,你来晚了,连渣都吃不上。”
“你是不知道,前几日的豆腐羹,整条街都来喝。”
“再往前那桂花糕,我娘吃一块,说嘴里都是好日子的味儿。”
孟鸢一边听,一边忙。新烙好的油酥饼被她用竹夹子夹起,放在竹筛上晾一晾,再让郑首包到油纸里。油纸一裹,那热气就被关在里面,外头只透出一点点轻微的流光,能让人光看着就咽口水。
苏明这会儿也挤到摊边了,身上披着厚斗篷,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娘子,今儿这阵仗,有点像剿匪。”
“嘴上的匪。”郑首接话,“谁都不想当最后一个。”
正说着,一个胖商人急匆匆赶来,肚子先一步挤到摊前,他一手压在自己腰间的钱袋上,一手把袖子往上一撸,“孟娘子,这饼还有没?给我打包十块!”
“十块?”后头有人喊,“你这是要买一桌吧?”
“我那几间铺子的伙计都念叨着呢。”胖商人本来笑呵呵的,一看到案上剩下的那点面团,立刻紧张起来,“你可别说没了。”
孟鸢抬眼扫了他一眼,手上动作却没停:“能多做几张就多做,你若真买十块,就别抢别人排的。”
胖商人一愣,嘴动了动,最后还是退了半步:“那行,排就排,我可提醒你,我若是排到了前头,不许有人插队。”
周围立刻笑成一片。有人打趣:“听见没,都说商人精明,排队也要报个名号。”
队伍越排越远,连对面茶铺里的掌柜都坐不住了,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出来:“孟娘子,你这饼,给我留一摞,我拿去茶铺卖。”
“你家茶一杯多少?”她问。
“看人。便宜一文,贵的能卖五文。”
“那你拿我的饼,一准得跟人说,饼比茶贵。”她笑得很浅,“我这摊子卖的是嘴有趣,不是嘴体面。”
掌柜愣了一瞬,再看那队伍,自己也跟着笑起来,“成成成,你说得有理,我还是等闭了铺再来排。”
正热闹着,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人堆后面探出头来,眼睛亮得像星星:“嫂嫂——”
是周临安。
他今儿随同夫子出镇采买书册,远远看见这边人多,本来只是好奇瞧一眼,哪知道一眼就看到了孟鸢。那一瞬间,脑子里还闪过一个念头:谁家做生意这么厉害。
然后就对上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侧脸。
“说,你来干嘛?”孟鸢手没停,视线扫了他一眼。
临安心虚地捏了捏衣角:“夫子让我们自己买午食。”说完又忍不住补了一句,“这饼……闻着就很好吃。”
后面有人听见,起哄:“周兄,你这话说得太委婉了,咱都被馋疯了。”
“你先排着。”孟鸢看都没看他,“到你了再说,要是敢插队回去抄书。”
临安乖乖退回人群,老老实实站在队里。他没跟别人争,只是时不时往前探头,看她的手一张一合,看一张张金黄的饼被翻面、装盘、递出,仿佛那每一块都跟自己有关系似的。
轮到他的时候,面案上的生坯刚好只剩三块。
“你来晚了。”孟鸢淡淡道。
周临安脸都白了一瞬,“那……我不要了,留给后——”
“想着让人,就先别站队。”她把最后三块饼全都撮进油里,等到金黄、鼓起,才逐一捞出,单独放到一旁,“你想吃几块?”
“一块就好。”临安声音很低,“书院中午还有讲义,不敢吃太饱。”
她“哼”了一声,拿起油纸,一下包了两块,塞到他手心:“这个不算你排的那份,排队那份还得付钱。”
周临安:“……”
队伍里笑成一片:“嫂嫂这是偏心!”
“偏心也得先有心。”有人打趣,“换成我们,排到没饼,也没人哄着多给两块。”
临安耳朵发红,还是乖乖掏了钱,那两块油酥他捧得紧紧的,像是怕它飞了似的。咬下第一口的时候,酥皮一碎,他整个人都有点轻了一瞬。
那滋味,比他读了十遍的《论语》都更能让人记住。
“娘子,没了?”最后面几个人见案上空了,一下子全泄了气,“哎哟,这赶的什么点,再早一刻就好了。”
“人跟嘴一样,来的早有得吃。”孟鸢一边收拾,一边笑,“明儿还做。”
“那你说好了,明儿也做?”
“话都说出去了,还能当屁放?”她抬眼扫了他们一圈,“明儿辰时,谁来谁吃。”
人群被她逗得哈哈笑,散去的时候,一个个还在叹气:“这饼是真好,那一咬,比什么都解气。”
油酥饼的事,在南集镇传得比什么都快。
第二天辰初,河沿的雾还没完全散去,孟鸢刚把案台擦干净,抬头一瞧,摊位对面槐树底下已经站了一排人。全是昨天空手而归的那一拨,齐刷刷的,跟等考册子似的。
“来了?”她把面团端上来,语气跟见自家亲戚似的。
“哎呀娘子,我们可是从卯时就在这蹲着。”一个挑夫搓着手笑,“今儿非得吃上再走。”
“那可得看看你是不是有这个福气。”孟鸢话虽这么说,手上却很利落地把面分成好几团,“今儿加了芝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