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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办法?什么办法?!” 李明宇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母亲,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吼,“像在超市那样?去给别人下跪?!去求他们?!去让他们像嫌垃圾一样推开你?!”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周秀兰心上。她浑身巨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瞳孔因为巨大的惊恐而骤然收缩!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她最后……情急之下……跪下去哀求经理了?!

“不……不是……宇宇……妈没有……” 她下意识地矢口否认,声音破碎得不成调,试图收回递钱的手,仿佛那钱成了烫手的烙铁。

但李明宇的动作更快!

压抑了太久的屈辱、愤怒、心疼和自我厌弃,如同积蓄到顶点的火山,轰然爆发!他如同愤怒的小兽,猛地挥手,带着一股摧毁一切的决绝,狠狠打向母亲递过来的那只手!

“我不要!!”

“啪!”

一声脆响!

那几张可怜的纸币和冰冷的硬币,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瞬间从周秀兰颤抖的手掌中飞散出去!十元的、一元的、五角的……花花绿绿的钞票和银色的硬币,在空中无助地翻飞、旋转,然后零乱地洒落一地!

其中一枚五角的硬币,弹跳了几下,骨碌碌地滚过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带着一种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最后叮叮当当地撞在了那只被李明宇甩在角落的书包上。

伴随着这清脆又刺耳的声音,书包的拉链口被撞开了些许。

一道刺目的、冰冷炫目的金光,猛地从拉链缝隙中迸射出来!

那块校运会1500米冠军的金牌,终于露出了它冰冷而讽刺的真容。它在昏暗破旧的出租屋地面上,闪耀着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近乎灼人的光芒,像一道无声的、残酷的审判。

金光刺痛了李明宇的眼睛,也彻底击垮了周秀兰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

时间仿佛在金光迸射的瞬间停滞了。

周秀兰呆呆地看着地上散落的钱币,又看看那枚从儿子书包里滑出的、闪耀着刺目光芒的金牌。她的身体晃了晃,像一棵被骤然抽离了所有支撑的枯树。那只被打落钱币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哀鸣般的抽气。

随即,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她整个人软软地、无声地瘫倒下去,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蜷缩成一团,脸深深埋进枯瘦的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断续的呜咽。那呜咽声被膝盖捂住,沉闷得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在狭小冰冷的屋子里弥漫开,浸透了绝望和无助。

李明宇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风雪冻住的雕像。吼声的余波还在胸腔里震荡,望着母亲瘫倒在地、蜷缩如虾米的绝望身影,看着地上那些散落的、带着母亲体温的零钱,以及那块冰冷刺眼的烫金“荣耀”……

胃里猛地一阵剧烈的翻搅绞痛!

他猛地弯腰,捂住嘴巴,却再也压制不住那股强烈的恶心感。酸腐的胃液混合着未曾消化的绝望,猛地冲上喉咙!

“呕——!”

他踉跄着冲向角落那个斑驳掉漆的铁皮垃圾桶,对着桶口剧烈地干呕起来。剧烈的痉挛席卷全身,眼泪生理性地涌出,视线一片模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苦声响,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苦涩和灼烧感。

墙角垃圾桶旁,散落着几个空的药瓶和一个被揉皱的纸团。纸团半展开着,隐约能看到“xx医院”、“周秀兰”、“慢性肾功能不全”、“药物维持”、“避免劳累”等冰冷的字样……

李明宇的目光死死钉在母亲嘴角那点油光上。厨房台子上那碗凝结的白粥还在,腌萝卜斜倚的碗沿还在,可母亲嘴唇上这点油渍……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瞳孔里。

“白菜豆腐汤配馒头”——这话轻飘飘的,和往常千千万万个傍晚没什么不同。可李明宇耳边嗡嗡作响,梦里母亲枯槁的手、冰冷垂落的触感、奶奶僵硬的脸……那些尚未褪尽的寒意,被眼前这点油光“轰”地一声点燃,烧成了滚烫的愤怒岩浆。

他喉咙里堵着东西,胃里那两杯凉水此刻翻江倒海,尖锐的绞痛变成了燎原的灼烧。母亲疲惫地转身要去厨房,那洗得发白、肩膀处磨得透出纱线的廉价衬衫背影,此刻不再是熟悉的辛酸,而是混杂了某种无声的背叛。

“煎蛋呢?” 李明宇的声音劈开了屋里沉闷的空气,沙哑,干涩,像砂纸擦过铁锈。他自己都被这突兀的质问惊了一下,但那股邪火顶着他,收不住。

周秀兰的背影明显僵住了。扶着厨房门框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空气瞬间凝固了,只有老吊扇还在头顶徒劳地、嗡嗡地转着,搅动着凝滞的霉味和苦涩的药香。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李明宇胸膛剧烈起伏,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t恤时,周秀兰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她没有看李明宇的眼睛,视线飘忽地落在他床头一根翘起的木刺上,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僵硬、几乎称不上是笑容的弧度。

“啊,” 她发出一个短促无意义的音节,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比刚才更哑,“……妈……妈中午……有点事儿,出去了一趟,没顾上回来给你弄。” 她的手无意识地揪着围裙的边缘,把那块同样洗得发白的布揉得一团糟,“饿坏了吧?妈这就……这就热粥去……”

“什么事儿?!” 李明宇猛地从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站起来,动作太大,床头堆着的几本旧习题册滑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他顾不上去捡,赤脚踩着冰凉粗糙的水泥地,几步就跨到狭窄的过道里,逼近母亲。那股熟悉的、带着汗味和廉价皂角的气息扑面而来,此刻却让他胃里那股灼烧感更烈。“重要到连锅都顾不上端开?重要到能让粥搁这儿结成块?!重要到忘了你说‘中午回来吃饭’?!” 他一句比一句冲,像个被点燃的炸药桶,梦里失去至亲的恐惧与现实里被忽略的委屈、对贫瘠生活的绝望,统统炸裂开来。

周秀兰被他逼人的气势迫得后退了半步,脊背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终于抬起眼看向儿子,那张蜡黄疲惫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惶、无措,还有一丝极力掩饰却藏不住的……心虚?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嗫嚅了半天,只挤出一句苍白无力的:“别……别嚷嚷……宇宇……妈这就……”

“你中午到底去哪儿了?!” 李明宇根本不管她说什么,血丝一点点爬上他的眼球,他死死盯着母亲嘴角那点刺眼的油渍,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烙在他的心上,“你嘴角那是什么?!菜籽油?猪油?反正不是咱家锅里能有的味儿!”

最后这句话像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捅破了周秀兰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防线。她身体剧烈地一晃,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点血色,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得像被强光照射的飞蛾,拼命想躲闪,却无处可逃。“我……我……”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是不是又去求那个姓张的了?!” 李明宇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刺破屋顶,“是不是又去超市了?!是不是又去给人下跪了?!!” 超市经理那嫌恶的嘴脸、母亲被推倒在地的狼狈、泡面桶轰然倒塌的巨响、经理慢条斯理擦拭袖口的动作……所有刻意被他压在心底、被噩梦暂时覆盖的画面,此刻洪水般汹涌回潮,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说话啊!!”

他的吼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炸开,震得墙上那面老挂钟的玻璃罩都在嗡嗡作响。

周秀兰猛地一抖,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她那点强装的镇定彻底粉碎,枯瘦的身体像秋风里的落叶般簌簌发抖。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瞬间爬满了她沟壑纵横的脸颊。她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门框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指缝里泄出,撕扯着凝固的空气。

“……没……没有……不是……” 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否认着,却毫无说服力。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儿子那双燃烧着怒火和巨大痛苦的眼睛。那个薄薄的、印着超市LoGo的旧工资袋,像一个无声的嘲讽,静静地蜷缩在她洗得发白的旧挎包最深处。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几张可怜的、皱巴巴的零钞——那是张经理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最终“恩赐”给她的一点“补偿”,换取了她最后的尊严和沉默。

李明宇看着母亲蜷缩在地上、抖成一团的身影,看着她指缝间汹涌的泪水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母亲无声的崩溃,比任何辩解都更残酷地证实了他的猜测。胃里那团灼烧的火焰瞬间被冰冷的绝望浇灭,只剩下麻木的剧痛和灭顶的窒息感。

他张了张嘴,嗓子眼像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出租屋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沉甸甸地压下来,挤压着他的胸腔。墙上挂钟的秒针,每跳动一下,都像重锤砸在他的神经上。

他猛地转身,赤脚狠狠踩过散落在地上的旧习题册,冲向那扇斑驳的木门。他甚至没看方向,只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逃离母亲绝望的哭泣,逃离冰冷刺骨的现实。拉开门栓的金属摩擦声异常刺耳,他像头受伤的困兽,一头撞进了门外沉沉的暮色和依旧灼人的闷热里。

身后,是出租屋内母亲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呜咽,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穿透薄薄的门板,追了出来,死死钉在他的背上。

李明宇的牙齿狠狠碾磨着嘴里那团软烂发黏的混合物。变质的酸腐味、浓重的八角桂皮香、萝卜的咸酸和辣椒的灼刺,搅成一股滚烫的泥石流,野蛮地冲刷他的口腔黏膜,然后沉沉地坠入胃袋深处,烧灼着那片早已空荡的废墟。每一次咀嚼,下颌肌肉的牵拉都扯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有根无形的锥子在凿他的神经。

碗里那块暗沉的酱牛肉,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像一块凝固的血痂。母亲的谎言,裹着超市廉价的油纸,如今就摊在他碗里,散发出遮掩不住的、濒临溃败的气息。他不用抬眼,也能感觉到母亲那勉强堆砌在浮肿眼皮上的笑容,那投向他的、小心翼翼又带着卑微期待的目光。那目光比牛肉的酸腐更让他窒息。

父亲沉默的咀嚼在一旁伴奏,牙齿切断咸菜梗的“咔嚓”声单调而刺耳。李明宇的目光飞快地掠过父亲低垂的头颅,掠过那工装裤膝盖处磨破的大洞,掠过破洞下面那片灰黄色的、新结的痂。那疤痕像一块丑陋的补丁,牢牢钉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家破碎的尊严上。父亲悬在半空又最终落下、只夹起咸菜的筷子,是一种更大的沉默,一种更深的无力。他什么都知道。

喉咙被那块黏腻的牛肉死死卡住,咸涩的汁液固执地、缓慢地沿着食道向下爬行,所过之处留下火辣辣的灼痛。这痛感一路向上蔓延,烫得他眼眶发胀,鼻根酸涩。他猛地低下头,几乎把整张脸埋进碗里,扒饭的动作骤然加快,筷子撞击着碗壁发出急促的、不甚悦耳的声响。滚烫的饭粒混着那令人作呕的肉块和萝卜,被他强行塞进喉咙深处,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伴随着喉结剧烈的滚动。

不能吐出来。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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