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狭间内，死寂无声。
唯有劫钟内部那些星辰光点永恒而缓慢地流转，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沙沙声，像是时间本身流逝的痕迹。
季长歌屹立在乳白色的光滑地面上，银眸深处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宇宙爆炸，万千星辰崩碎又重组，最终归于一片更深沉、更冰冷的虚无。
他是季执的人性面。
这个真相带来的冲击，远胜于之前任何一次认知的颠覆。它从根本上重构了他对自我存在的定义，解释了他灵魂深处那与生俱来的空洞与对“意义”近乎偏执的渴求，也将他与这场跨越三百年的轮回之局，绑定得更加紧密和……讽刺。
初代掌门剥离的人性，成为了第九世破局的关键“变数”。那真正的“神性面”又去了何处？是彻底融入了天道，化为了冰冷的规则，还是……以另一种形式，注视着这一切？
无数的疑问翻涌，但他强行将它们压下。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他的目光从未来苏沐晴那带着悲悯与决绝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地上那个刚刚承受了记忆冲击、虚弱不堪的现世苏沐晴身上。
她是业火积累的容器，是濒临爆发的火山，也是……那未来幻象中，手持邪剑的存在。
就在这时——
“呃……！”
平躺在地的苏沐晴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短促呻吟，身体猛地弓起，双手死死地抓向自己的心口！
那原本暂时蛰伏下去的血色茉莉烙印，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这一次，不再是虚幻的红光，而是实质性的、妖异灼热的暗红色火焰，如同喷发的岩浆，瞬间包裹了她的心脏部位！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时之狭间的寂静。苏沐晴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和……一种逐渐弥漫开来的、非人的疯狂！
暗红色的业火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藤，以她的心口为原点，沿着血管经络疯狂蔓延！所过之处，她的皮肤变得赤红，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裂纹般的古老符文，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更令人心悸的变化紧随其后！
嗤啦——！
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在她光滑的脖颈侧面，白皙的皮肤突然破裂，一根赤红色的、末端带着一抹璀璨金芒的翎羽，沾染着丝丝血迹，硬生生地从皮肉之下钻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沿着她的脊椎、肩胛骨、手臂不断有羽毛钻出，疯狂生长！
这些羽毛华丽无比，却燃烧着那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业火，散发出毁灭与疯狂的气息，与她本身纯净的朱雀神力格格不入，充满了被污染、被扭曲的邪异感！
朱雀化！
在业火达到临界点，又经历了记忆冲击和情绪剧烈波动后，她体内被埋藏的力量终于开始失控暴走，并且是朝着最坏、最危险的方向异变！
“压制她！”未来的苏沐晴脸色剧变，急声喝道，“绝不能让她完全朱雀化！否则业火将彻底吞噬她的神智，她将变成只知毁灭的疯雀！”
她似乎想要上前，但刚才强行镇压时之狭间的消耗显然极大，她的身形晃动了一下，周身流转的紫银色光华明显黯淡了不少，竟有些力不从心！
季长歌眼神一寒，没有丝毫犹豫，瞬间出现在痛苦挣扎的苏沐晴身边，冰冷的虚无之力透体而出，化作无数道细微的灰色气流，如同锁链般缠绕向那些业火和疯狂生长的翎羽，试图将其强行压制回体内。
然而，那业火乃是积累了八次轮回的庞大因果怨力所聚，性质极其诡异特殊，它并非纯粹的能量，更夹杂着无数扭曲的意念和诅咒。虚无之力虽能吞噬能量，但对这种涉及因果灵魂层面的业力，效果竟大打折扣，如同用刀去劈砍粘稠的胶水，虽能暂时阻隔，却难以迅速根除净化！
而且，他的虚无之力在触及苏沐晴身体的瞬间，似乎反而刺激了她体内那股原本属于季九宸的、与业火同源共振的诡异力量（紫色火焰），使得业火的燃烧更加狂暴！
“不行！”季长歌冷声道，银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我的力量性质，反而会加剧冲突！”
“用……用这个……”
一个虚弱却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响起。
是被季长歌的虚无之力禁锢在半空、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楚清瑶！
不知何时，她竟然挣扎着睁开了一丝眼缝。或许是同为四象守护者之间的感应，或许是那业火的气息刺激了她体内同样躁动不安的白虎煞气。她看到了苏沐晴的惨状，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同病相怜，更有一种源自守护本能的急切。
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向苏沐晴。她周身那些原本缠绕不休的、属于历代白虎的漆黑怨念，此刻似乎被她强行调动起来，暗紫色的白虎印记在她额头灼灼发光。
“白虎主煞……亦主……金刑肃杀……可短暂……斩断……业力蔓延……”她断断续续，极其吃力地说道，每说一个字，脸色就苍白一分，显然调动这被污染的力量对她负担极大。
季长歌银眸一闪，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白虎之力性质锋锐肃杀，在某些层面确实能克制甚至短暂斩断这种纠缠的业力链接，尽管楚清瑶的力量同样问题严重。
没有丝毫迟疑，季长歌心念一动，松开了对楚清瑶的部分禁锢，同时引导着她那挣扎溢出的、混合着暗紫煞气与漆黑怨念的力量，化作一道凝练的、带着刑杀气息的暗色流光，精准地斩向苏沐晴身上业火蔓延最剧烈的几个节点！
嗤——！
如同烧红的刀刃切入凝固的油脂，那混合着怨念的白虎煞气与暗红色业火猛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侵蚀声！
效果立竿见影！
苏沐晴身上疯狂蔓延的业火纹路和疯狂生长的业火翎羽，如同被无形的刀锋斩过，势头猛地一滞！那钻心蚀骨的痛苦似乎也得到了片刻的缓解，让她弓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喘息，眼中的疯狂暂时被巨大的痛苦和虚弱取代。
然而——
“吼……！”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苦与野性的低吼从楚清瑶喉咙深处迸发！
帮助苏沐晴压制业火，并非没有代价！
她本就处于被历代白虎怨念侵蚀同化的边缘，强行调动这份力量，尤其是将其用于“斩断”这种高强度的操作，等同于引火烧身！
那些原本缠绕在她体外的漆黑怨念，如同找到了突破口，疯狂地反向涌入她的身体！她额头的暗紫色白虎印记光芒大盛，却不再是纯净的煞气之光，而是混杂进了浓墨般的污浊！
她的手指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尖，泛起金属般的冷硬光泽。嘴角微微咧开，露出两颗逐渐尖锐的虎牙。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中，人性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野性、暴戾与一种冰冷的杀戮欲望！她的脊椎甚至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身体微微低伏，仿佛一头即将扑食的猛虎！
白虎兽化！
为了压制朱雀的业火，楚清瑶自身也走到了彻底失控的悬崖边缘！四象守护者，在积累了八世的业火反噬下，如同行走在绷紧的钢丝之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场面瞬间变得极其棘手！
一个业火焚心，濒临疯狂；一个煞气反噬，兽化在即！
未来的苏沐晴看着这危急的一幕，眼中充满了无力与痛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业火的可怕和四象守护者注定悲剧的宿命。她艰难地抬起手，似乎还想做些什么，但周身力量波动极其不稳，紫银光华明灭不定，显然已接近油尽灯枯。强行镇压时之狭间和之前记忆冲击的消耗，远比看上去更大。
她的目光最终投向了季长歌，那个由“他”剥离出来的人性，此刻唯一的变数。
她的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挣扎，最终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
她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之中，三粒微小的、仿佛由凝固的时间本身构成的沙粒，静静悬浮。它们散发着柔和而奇异的光晕，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时钟指针在飞速旋转又瞬间停滞。
“拿去吧……”她的声音变得极其虚弱，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这是……时之砂。耗尽了我漫长岁月……才从劫钟旁……凝聚出的……三粒……”
“每一粒……可强行撬动此地法则……暂停狭间内时间……约三息……”
她极其郑重地，甚至带着一丝哀求地看着季长歌：
“慎用……每一次使用……都会加速……狭间的崩溃……也可能引来……更可怕的……注视……”
“这或许是……唯一能……打破死局的……机会……”
她的话还未说完，身体便剧烈地摇晃起来，身影甚至开始变得有些模糊透明，仿佛难以维持自身在这个时间点的存在。
而就在这时，下方异变再起！
得到片刻喘息的苏沐晴，心口的业火虽然被暂时斩断蔓延，但其根源未除，反而因为被压制而变得更加狂暴！一股更强大的、混杂着疯狂意念的暗红火浪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楚清瑶那本就勉强的煞气封锁！
“唳——！”
一声尖锐得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痛苦与毁灭欲望的雀鸣从苏沐晴口中发出！
更多的业火翎羽疯狂钻出，她的身体开始漂浮起来，周身环绕着毁灭性的暗红风暴！
另一边，楚清瑶也发出一声彻底失控的虎啸，双眼彻底被兽性的凶光占据，利爪扬起，就要扑向最近的目标——正是漂浮起来的苏沐晴！
毁灭与自相残杀，眼看就要在这片时间的缝隙中上演！
季长歌猛地握紧了手中的三粒时之砂。
冰冷的触感仿佛直接渗入灵魂，与他的虚无之力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暂停时间三息……
他的银眸之中，倒映着即将彻底疯狂的朱雀，完全兽化的白虎，以及那位即将消散、眼中带着最后期望的未来守钟人。
三息时间，他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