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的奏折已看完放在御案上,乾隆指尖摩挲着奏折边缘,心中思绪翻涌,先是泛起几分难以掩饰的欣喜。达尔罕勾结俄人谋逆,乃是滔天大罪,处置稍有不慎便会让边境宵小觉得朝廷软弱,可莫罗偏能做得干脆利落,当众游街示众再行斩首,半点情面不留——这份狠辣与决断,正是边境交涉最需的底气,朕果然没看错这个年轻人!
谈及谈判事宜,乾隆心中的笑意更甚,可随即又被傅清额的昏聩气得发笑——竟要割让二百余里河谷!这等想法简直荒唐!若真照此办理,边境诸部岂会服膺?大清颜面又何在?反观莫罗,敢当场打断谈判,据理力争保住疆土,这份忠心与魄力,比傅清额那套“委曲求全”强过百倍,实在难得。可这份赞许刚在心底扎根,便被“恳请皇上饶琪琪格一命”的字句搅得烟消云散,乾隆眉头猛地拧成疙瘩,指节不自觉重重叩在御案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他想起莫罗等人出发前,自己特意叮嘱的话:“将琪琪格指给你为妻,不过是安抚达尔罕的权宜之计,免得他察觉风声外逃。待其伏诛,达尔罕家族未满十四岁者发配披甲人为奴,其余人等必当处决,以儆效尤。”这是他亲口定下的旨意,莫罗竟公然求情,难道是真被那女子迷了心窍,连君命都敢违背?乾隆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和珅,你再看看这个。”乾隆将莫罗的奏折扔了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愠怒。和珅这次没有推辞——方才傅清额奏折前的推辞,是做足臣子本分的姿态,此刻再故作谦恭,反倒显得虚伪。他快步上前,双手取过奏折,逐字逐句仔细研读,越看心头越沉。莫罗维护疆土、处决达尔罕,本是大功一件,可偏偏为琪琪格求情,这简直是自寻麻烦。
将奏折恭敬放回御案,和珅垂首侍立。他知道皇上在等自己开口,可这事实在棘手——直言莫罗没错,是忤逆皇上先前的旨意;说莫罗有错,又辜负了与莫罗结为挚友的情谊,更抹杀了莫罗的功绩。思索片刻,他决定先绕开琪琪格的事,只就谈判争议公允陈词:“回皇上,傅清额大人久在理番院供职,历任以来处置邦交事宜,向来以‘抚’为先,只求边境暂安,这是他多年的处事章法,并非对朝廷不尽心。就说此次谈判,他想必是怕与俄人彻底闹僵,引发边境兵戈,才会有让步之念,出发点原是为了维稳。”
话锋一顿,他又转向莫罗,语气同样客观:“而莫罗大人年纪虽轻,却久在军伍历练,先前随大军平叛,认清了疆土被侵的惨烈,故而对‘割地’二字极为敏感。他敢当场打断谈判,据理力争,并非鲁莽专断,而是深知疆土寸土不可让——一旦松口割让二百余里河谷,不仅会让俄人得寸进尺,更会寒了边境军民的心。两位大人一个主‘抚’求稳,一个主‘守’固土,立场不同才生分歧,实则都是为朝廷筹谋。不过奴才公允而言,莫罗大人在守住疆土这一点上,确实实心为朝廷分忧,办事有章法、有底线,值得称赞。”说罢便闭口不言,不再多话。
“这就完了?”乾隆斜睨着他,语气带着几分调侃,“那个琪琪格的事,你怎么看?”和珅心中一紧,果然还是绕不开。他深知此事多说多错,莫罗求情本就违背君命,自己若是帮腔,便是同罪;若是斥责,又怕皇上觉得自己落井下石。沉吟片刻,他躬身答道:“皇上英明神武,此事早有圣断,奴才身份低微,不敢妄加置喙。”这话既没得罪莫罗,也没忤逆皇上,算是最稳妥的回答。
乾隆冷哼一声,也不追问,伸手拿起最后一封巴特鲁的奏折。巴特鲁是他派去的三等侍卫,专司暗中监察,其奏折向来事无巨细,且不偏不倚。果不其然,奏折上详细记述了莫罗如何以贺寿为名设局擒获达尔罕,如何顶住压力将其押送处决;又如何在刺杀事件中临危不乱,事后妥善处置;更直言谈判中莫罗“刚正不阿,寸土必争”,而傅清额“畏首畏尾,屡提让步”,连莫罗受刺时的细节都写得一清二楚。
看完奏折,乾隆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巴特鲁的话他信得过,这个人做事有原则又是自己跟前的侍卫,最是忠心耿直,应该不会偏袒二人。从奏折来看,莫罗确实是实心办事,能力也远超傅清额,这般人才,若是因为一个女子的事就苛责,未免太过可惜。可他又想起莫罗求情的事,心中仍是有些不快——自己最讨厌别人忤逆旨意,莫罗这是明知故犯。
“李要强!”乾隆扬声唤道。站在台阶下方的太监总管连忙躬身上前:“奴才在。”“今日军机处当值的是谁?”“回皇上,是舒赫德、袁守侗两位大人。”“去,把他们叫来,再传于敏中入宫。”“喳!”李要强应声退下,养心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乾隆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心中已有了决断。莫罗是难得的栋梁之才,没必要因小失大;可琪琪格是叛臣之女,按律当诛,自己若是轻易赦免,又有损君威。思索片刻,他看向和珅:“和珅,你去吩咐粘杆处,把琪琪格住处的人撤了,往后不许再打扰她。至于最终如何处置,等莫罗办完差事回京再说。”
和珅心中一动,连忙躬身应道:“喳!奴才这就去办。”他虽不知巴特鲁奏折的具体内容,但从皇上的处置来看,定然是对莫罗极为有利。撤去粘杆处的人,便是保了琪琪格的性命,这已是皇上能给的最大让步。和珅不敢多问,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心中暗叹:莫罗啊莫罗,这次多亏了巴特鲁的奏折,不然你这求情的罪过,可真不好收场。
养心殿内,乾隆再次拿起莫罗的奏折,目光落在“实心办事”四个字上。他自语道:“朕给你机会,你可别再让朕失望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奏折上“恭请圣裁”四个字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仿佛预示着边境谈判的光明前景,也暗藏着君臣之间那道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