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码头的晨雾中，佐佐木雄二盯着手中刚刚签收的物资清单，钢笔在“马当要塞特别补给”一行上留下了个不易察觉的墨点。今天是10月12日，距离李明瀚说的日期只剩三天。
“这批货有问题？”森下浩二凑过来，故意大声问道，“要不要开箱检查？”
站在旁边的宪兵中尉立刻投来警惕的目光。雄二清了清嗓子：“按规程抽检三箱即可。”他随手在清单上划了几个箱子编号——都是装食品的普通货箱。
等宪兵走远，森下立刻压低声音：“三号仓库最里面，盖着防雨布的那些木箱，今早刚贴的封条。”
雄二点点头。自从上次“英勇抗敌”后，他们虽然获得了更多行动自由，但也被安排了不少试探性的任务。野田大尉看似粗犷，实则心思缜密。
午休时分，两人借口核对账目溜进了档案室。森下望风，雄二快速翻阅着近期运输记录。在一堆常规物资调拨单中，他发现了一张用特殊纸张打印的清单——20套防化服，30个标着“特殊试验品”的金属罐，目的地是马当要塞。
“果然……”雄二额头渗出冷汗。这分明是化学武器的运输计划。
“有人来了！”森下突然咳嗽两声。
雄二赶紧把文件塞回去。推门进来的是后勤科的文员小林，一个戴着厚眼镜的年轻人。
“佐佐木前辈，”小林推了推眼镜，“野田大尉找您。”
野田的办公室烟雾缭绕。除了大尉本人，还有个穿便装的陌生男子，手指焦黄，一看就是老烟枪。
“这位是特高课的吉村少佐，”野田开门见山，“他想了解上周江上遇袭的细节。”
雄二心头一紧。特高课是日军着名的特务机关，专门负责反间谍工作。吉村那双老鼠般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的表情变化。
“当时太混乱了，”雄二装作回忆的样子，“我们被至少五艘炮艇围攻……”
吉村突然打断：“听说你救了个落水士兵？”
“是的，但没救上来，水流太急。”
“奇怪，”吉村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根据水文记录，那天那片江面流速不超过1.5米\/秒。”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雄二感到后背有汗珠滑下，但面上仍保持镇定：“可能是记错位置了，当时天黑。”
野田突然大笑起来：“吉村君，别吓唬我的兵了！”他拍了拍雄二的肩，“佐佐木可是立过功的。”
吉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离开了。但雄二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傍晚回到宿舍，森下正在擦枪。听完白天的遭遇，他啐了一口：“特高课的狗鼻子真灵。”他从床板下摸出个铁盒，“得提前准备了。”
盒子里是把小巧的撸子手枪和几发子弹。雄二检查了下，枪膛保养得很好，应该是从黑市淘来的。
“明天我去趟城里，”森下说，“我叔叔认识个中国药材商，也许能帮我们传话。”
第二天清晨，森下刚离开营地，雄二就被叫去参加临时会议。会议室里坐着野田、几个参谋，还有昨天那个吉村少佐。更令人不安的是，桌上摊开着马当要塞的布防图。
“计划有变，”野田指着地图说，“原定15日的运输任务提前到今晚。佐佐木，你和森下负责带队。”
雄二心跳加速：“这么急？”
“前线需要，”吉村阴森地补充，“而且，听说最近有人泄密。”
会议结束后，雄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森下进城未归，运输队两小时后就要出发，他根本没机会传递消息。更糟的是，吉村派了两个特务“协助”他，实际是监视。
装车时，雄二注意到那些特殊木箱被装在了车队中间，由全副武装的宪兵看守。他假装检查车辆，趁人不备在第三辆卡车的油箱上划了道小口子——汽油会慢慢渗漏，希望能在半路抛锚。
正忙活着，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森下回来了，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
“去哪了？”雄二低声问。
“喝了点酒，”森下打了个酒嗝，但眼神异常清醒。他借着扶雄二的动作，快速在他手心划了几个字：已通知。
车队在黄昏时分出发，共有五辆卡车和两辆护卫摩托。吉村亲自压阵，坐在最后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雄二和森下被安排在第一辆车，名义上是向导，实则被司机和副驾驶两个特务看得死死的。
开出约莫十里地，森下突然捂着肚子呻吟起来：“停车，要吐了……”
特务司机骂咧咧地减速。趁着这个空档，森下凑到雄二耳边：“前面三公里有片芦苇荡...准备好。”
雄二还没反应过来，森下就猛地拉开车门，假装要吐。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司机本能地踩了刹车。
“敌袭！”
枪声骤然密集起来。雄二看见路边芦苇丛中闪过人影，子弹打在车身上叮当作响。特务司机刚掏出手枪，就被一枪爆头，鲜血和脑浆溅了满窗。
“趴下！”雄二把森下按倒在座位上。
后面的卡车急刹，差点追尾。吉村跳下车，指挥士兵还击。但袭击者显然早有准备，火力压制得日军抬不起头。
混乱中，雄二看见几个黑影摸向车队中间的卡车。他们动作麻利，很快就撬开了装着特殊物资的木箱。
“走！”森下拉着他滚下车，借着夜色和芦苇的掩护向江边跑去。
身后传来吉村歇斯底里的吼叫：“拦住他们！那是重要物资！”
一发照明弹升上天空，将整个战场照得如同白昼。雄二这才看清袭击者的装束——不是新四军的灰布军装，而是国军正规军的制服。带队的是个高大的军官，正指挥士兵搬运那些金属罐。
\"不是我们的人...\"雄二愣住了。
森下拽着他继续跑：“管他是谁，先保命！”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江滩上狂奔。身后，枪声渐渐稀疏，接着是引擎发动的声音——国军得手后迅速撤退了。
“现在怎么办？”森下喘着粗气，“回去肯定被枪毙。”
雄二望向黑漆漆的江面：“找船，去对岸。”
他们在芦苇丛中找到条破旧的渔船，船底还有积水，但勉强能浮起来。刚划出不远，岸上就亮起了火把——吉村带着追兵赶到了。
“佐佐木雄二！”吉村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我记住你了！”
子弹嗖嗖地掠过水面。森下拼命划桨，突然闷哼一声——他中弹了。
“坚持住！”雄二扶住摇晃的船身，看见森下右肩渗出大片血迹。
就在这时，江面上突然亮起探照灯。一艘挂着青天白日旗的炮艇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方。
\"完蛋...\"森下苦笑，\"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炮艇上放下小艇，几个国军士兵持枪逼近。雄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又见面了，钨矿砂先生。”
李明瀚站在小艇上，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身旁的士兵立刻上前为森下包扎伤口。
\"那些化学武器...\"雄二急切地问。
“放心，”李明瀚指了指炮艇，“已经转移到安全地方了。”他顿了顿，“不过你们现在恐怕回不去了。”
雄二望向对岸，吉村的火把依然在闪烁。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空的身份——日军士兵佐佐木雄二——已经走到了尽头。
炮艇的引擎轰鸣起来，向着长江下游驶去。森下在担架上虚弱地问：“我们现在算什么？战俘？叛徒？”
李明瀚递给雄二一套国军制服：“算...讨厌战争的人。”
雄二接过衣服，触手是粗糙的棉布质感。他最后看了一眼北岸的灯火，那里有他生活了一年多的日军部队，有熟悉的同袍，也有想置他于死地的敌人。
江风掠过水面，带着深秋的寒意。历史的大河依然奔流不息，但至少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