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尘汉月:乱世歌行
第五章 岁月守石龛 世代传承诺
光绪三十四年的冬天,青格勒敖包山的草原冷得格外早。第一场雪落下时,巴特尔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他躺在毡房的羊毛毯上,脸色蜡黄,呼吸微弱,手里却始终攥着两样东西 —— 那半截沾血的竹刀碎片,还有一小束用红绳系着的青羊毛(当年周老栓留给他的竹丝早已磨损,他便换成了自己染的青羊毛,当作念想)。
十岁的儿子巴图守在床边,大眼睛里满是担忧。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总对着这两样东西发呆,也不知道父亲常说的 “周掌柜”“经筒” 是什么,只记得每次草原上刮起像当年那样的黑沙暴,父亲就会撑着病体,去胡杨林旁的石龛边坐一坐,有时还会对着石龛喃喃自语,像是在和老朋友说话。
“巴图…… 过来……” 巴特尔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巴图赶紧凑到床边,握住父亲冰凉的手。巴特尔把竹刀碎片和青羊毛塞进儿子手里,眼神突然亮了些,像是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这两样东西,你要好好收着,就像守护咱们家的羊毛梳一样,不能丢,不能给别人……”
“爹,这是什么呀?为什么这么重要?” 巴图捧着碎片和羊毛,小声问道。
巴特尔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满是岁月的痕迹:“这是你周伯伯的东西。他是汉地来的商队掌柜,也是爹最好的朋友。很多年前,我们一起在草原上编经筒,约定好要一起把经筒藏在胡杨林的石龛里…… 可你周伯伯去了恰克图,就再也没回来。”
他断断续续地给巴图讲起当年的故事 —— 沙暴中的重逢,一起编经筒的日夜,马匪来袭时的惊险,还有王二柱带着竹刀碎片回来的那个清晨。讲到周老栓倒在河谷里时,巴特尔的声音哽咽了,巴图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经筒…… 在石龛里,里面藏着我们俩的手艺要诀,还有我们的约定,” 巴特尔紧紧抓着巴图的手,力道突然大了些,“你要记住,石龛在胡杨林最粗的那棵树下,石盖边缘有一道浅痕。以后不管草原上多乱,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守着石龛,不能让别人动经筒。要是有汉地来的人,拿着刻着‘周’字的竹刀找过来,你就把经筒交给他们,把我们的故事告诉他们…… 这是爹和你周伯伯的约定,也是咱们家要守的承诺,懂吗?”
巴图用力点头,把碎片和青羊毛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爹,我懂!我会守着石龛,等着周伯伯的后人,把经筒交给他们!”
巴特尔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终于放心地笑了。他让巴图扶自己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那把传家的铜制羊毛梳 —— 梳齿上还留着当年嵌在经筒上的那道缺口。“这把梳子,你也拿着。当年我和你周伯伯约定,他的竹刀,我的羊毛梳,都是咱们情谊的见证。以后你看到这把梳子,就想想你周伯伯,想想我们的约定。”
当天夜里,巴特尔在睡梦中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临终前,他的手还指着胡杨林的方向,像是在和周老栓做最后的告别。巴图按照草原的习俗,把父亲葬在离胡杨林不远的山坡上,这样父亲就能一直看着石龛,等着他的老朋友。
日子一天天过去,巴图渐渐长大,成了草原上有名的羊毛匠人。他编的羊毛挂毯,带着父亲教他的卷草纹,还融入了周老栓留下的竹编灵感 —— 有时会在挂毯边缘编上细竹丝,既结实又好看,牧民们都喜欢。但他始终没忘记父亲的嘱托,每次编挂毯时,都会把竹刀碎片和青羊毛放在身边,就像父亲还在陪着他一样。
可清末民初的草原,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军阀混战的硝烟蔓延到草原,散兵、马匪比以前更猖獗,不少牧民为了躲避战乱,不得不离开世代居住的草原,四处迁徙。巴图的毡房也被散兵烧过一次,幸好他提前把竹刀碎片、青羊毛和羊毛梳藏在胡杨林的石缝里,才没被抢走。
策仁的儿子达来劝巴图:“巴图,别守着这里了!散兵随时会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咱们一起去南边的草原,那里安全些!”
巴图看着胡杨林里的石龛,心里满是纠结。他想走,可父亲的嘱托、和周老栓的约定,像两根绳子,把他牢牢拴在这片草原上。“我不能走,” 他摇了摇头,眼神坚定,“我爹让我守着石龛,等着周伯伯的后人。我走了,经筒怎么办?约定怎么办?”
“可你一个人守在这里,太危险了!” 达来急得直跺脚。
巴图沉默了很久,最后做出一个决定:“我把石龛的位置记在心里,把信物带在身上,先跟你们去南边。等战乱平息了,我再回来守着石龛。经筒在石龛里很安全,没人知道它的秘密。”
他最后去了一次胡杨林,在石龛前站了很久,像是在和父亲、和周老栓告别。他摸了摸石盖上的浅痕,轻声说:“爹,周伯伯,我先去南边躲一躲,等安全了就回来。你们放心,我会带着信物,等着周家后人,不会让你们的约定落空。”
离开青格勒敖包山那天,巴图把竹刀碎片、青羊毛和羊毛梳缝在贴身的羊皮袄里,跟着达来和其他牧民,踏上了迁徙的路。草原上的风很大,吹得他的羊皮袄猎猎作响,可他怀里的信物,却像是带着父亲和周老栓的温度,让他心里格外踏实。
一路上,他们躲过散兵的劫掠,绕过干涸的河流,吃过草根,喝过雪水,很多牧民都累得走不动了,可巴图却始终没放弃。每当遇到困难,他就会摸一摸怀里的信物,想起父亲的嘱托,想起那个藏在石龛里的经筒,就又有了走下去的力气。
他们在南边的草原定居下来,巴图靠着编羊毛挂毯养活自己。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编挂毯时把信物放在身边,有时会给草原上的孩子讲 “胡汉匠人编经筒” 的故事,只是没说经筒藏在哪里,没说自己的使命。
日子一年年过去,巴图从年轻的匠人,变成了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的儿子、孙子都出生在南边的草原,他也把信物和约定传给了儿子,就像当年父亲传给自己一样。每次讲起父亲和周老栓的故事,他都会指着青格勒敖包山的方向,眼里满是怀念:“等战乱平息了,咱们就回青格勒敖包山,守着石龛,等着周家后人。那是你爷爷和周伯伯的约定,也是咱们家的承诺。”
可战乱平息的日子,却迟迟没来。民国、抗战、解放…… 岁月在草原上留下了太多痕迹,青格勒敖包山的胡杨林,石龛里的经筒,还有那个跨越民族的约定,像是被岁月掩埋的秘密,静静等待着被发现的那一天。
巴图临终前,把儿子叫到身边,像当年父亲对自己那样,把信物塞进儿子手里:“记住,石龛在青格勒敖包山胡杨林最粗的那棵树下,石盖边缘有一道浅痕。一定要等着周家后人,把经筒交给他们,把故事告诉他们…… 这是咱们家世代要守的承诺。”
他闭上眼睛时,手里还攥着那截竹刀碎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像是看到父亲和周老栓在胡杨林旁,一起编着那只未完成的经筒,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安详。
而那只藏在石龛里的经筒,在岁月的洗礼中,默默守护着胡汉匠人的情谊,守护着那份跨越百年的约定,等着有一天,能被周老栓的后人发现,能让那段乱世中的温情故事,重新被世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