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隐约传来的爆炸轰鸣和魔物嘶吼，如同为这荒诞的对峙配上的蹩脚背景乐。
暗红色的天光从破损的窗户和门洞渗入，将店内东倒西歪的货架、散落一地的商品残骸以及对峙的两人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洛川的手臂微微颤抖，但握枪的姿势却非常稳定，黑洞洞的枪口死死指着地上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死死抱着他腿的校服少年。
后脑勺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提醒着他刚才命悬一线的惊险。
“松开。”洛川的表情非常冷漠，肋下和全身透支后的酸痛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必须撑住。
“大哥！枪！枪口！小心走火啊大哥！”那少年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触电般猛地松开了抱着洛川腿的手，高高举过头顶。他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混合着灰尘，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你是什么人？”洛川没有放下枪，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对方。
校服，年纪相仿，除了过度惊吓看起来倒不像穷凶极恶之徒。但他不敢大意，在这地狱里，任何疏忽都可能送命。
“我......我叫罗杰！江城二中的！高二了！”罗杰语速极快，几乎是抢着回答，生怕慢了一秒那可怕的枪口就会喷出火光，“我家......我家就是开这便利店的！我......我一直躲在这里面！”
他的目光时不时惊恐地瞟向洛川手中的枪，又迅速移开，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想离那致命的铁块远一点。
洛川的心稍稍落回一点，但警惕未消。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现在江城是什么情况？还有这把枪，”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异能枪，能量指示器依旧一片死寂，“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罗杰咽了口唾沫，喉咙滚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店里格外清晰。他偷瞄了一眼坐在购物车里、同样紧张地看着这边的洛汐，似乎从小女孩那里获得了一丝这不是纯粹恶魔的微弱信心，这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枪......枪是......前天，魔域刚出现不久的时候，我放学......想着赶紧回家......”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便利店门外某个方向，“就在那边，靠近那个被魔域整个吞掉的老小区外围......捡......捡到的。”
他的眼神因回忆而带上了一丝后怕：“我当时看到一个人，穿着城管局的制服，跌跌撞撞地跑，样子很吓人，好像......好像还有个手臂反着光？我也没看清......然后就看他身上掉下来个东西，黑乎乎的。”
“我......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就过去捡了。”罗杰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做错事的心虚，“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是把枪......但是样子好奇怪，不像电视里看到的......我......我就想着捡回去， 也许能换钱？就偷偷揣怀里跑回家了。”
他哭丧着脸：“可是拿回来才发现，这玩意儿根本用不了！扳机抠不动，连吓唬人都不亮一下......但我又不敢扔，刚才听到外面有动静，我......我实在太害怕了，就......就又拿出来想吓唬人......”
罗杰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语无伦次，但信息却清晰地传递出来——一个城管局成员在魔域爆发初期时遗失了配枪，而这把枪，似乎从遗失时起就是能量耗竭的状态。
“这个魔域，”洛川压下心中的疑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出现已经多久了？魔管局那些人呢？他们没反应吗？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黑衣人又是谁？”他记得罗杰最初把他误认成了“那些人”的同伙。
听到魔管局三个字，罗杰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依赖破碎后的茫然，有被抛弃的愤怒，还有深深的绝望。
“魔域......是前天傍晚出现的。”罗杰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懑，“刚开始的时候，天上猛地撕开那道大口子，吓死人了！全城都乱了！”
“但是没多久，官方的公告就来了！电视、手机、广播......到处都是！说魔管局已经第一时间控制现场，正在处理裂缝，魔域范围被限制在旧小区，不会扩散！让大家保持冷静，待在家中，不要恐慌，不要外出！说一切都在控制中！”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讽刺：“控制？控制个屁！”
“我们当时都信了啊！魔管局啊！陈成诚队长啊！上次出那么大事，他不都扛下来了吗？我们还以为这次也一样！最多一两天就没事了！结果呢？！”
罗杰激动得挥舞着手臂，脸上的恐惧都被暂时的愤怒压了下去：“结果今天早上！就今天早上！不知道谁传出来的消息，说昨天晚上！后半夜！管理局还有城里那些有钱有势的！跟着军队一起从西边跑了！全跑了！”
“江城......江城就剩下我们这些没权没势、没消息、没本事的普通人了！他们把我们全扔下了！扔给这些怪物了！”
“公告是前天发的，控制中是前天说的，结果是昨天晚上全偷跑了！连夜跑的！我们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还在家里等救援！等来的却是越来越多从裂缝里爬出来的怪物！还有那些趁火打劫的混蛋！”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洛川的心口。他身形晃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前天......魔域已经出现两天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管理局跑了？陈队长他们......跑了？那个在史莫口中为了保下江城不惜顶撞帝都官员的陈成诚，抛弃了这座城市和市民？
不......直觉告诉洛川，这不对劲。那个男人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但罗杰的愤怒和绝望不像假的，而且眼前的炼狱景象......如果没有了维护者，确实会在极短时间内变成这样。
“那些黑衣人呢？”洛川的声音干涩无比，他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
“黑衣人？”罗杰的愤怒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又被恐惧取代，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仿佛怕被听见，“就是......就是一帮强盗！人渣！他们自称什么‘平民自卫组织’，打着保护大家的旗号，实际上就是到处抢劫！抢食物，抢水，抢任何能抢的东西！”
“他们穿着乱七八糟的黑衣服，蒙着脸，手里拿着刀、棍子，好像也有枪......凶得很！谁不给就打谁！甚至......甚至杀人！”罗杰的声音带上了哭音，“我刚才......刚才就是被他们吓破了胆！他们之前来过了！冲进店里，把还能吃的、能喝的全都抢走了！货架都被他们推倒了！我躲在仓库里才没被发现......”
“我听到你们进来的声音，还以为是那帮混蛋又回来了......我......我实在太害怕了......大哥，真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用枪指着您的......”他又开始道歉，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显然是回想起了之前的恐怖经历。
洛川没有再说话。
他举着枪的手臂缓缓垂了下来。店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罗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远处城市持续不断的毁灭与死亡的背景噪音。
血色的光透过橱窗，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洛川毫无血色的脸和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
所有的线索碎片，最终拼凑出的，是这个令人窒息到绝望的残酷图景。
江城，被放弃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依旧在微微发抖的洛汐，又看了一眼地上吓得魂不附体的罗杰，最后目光落回自己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手。
掌心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枚蓝色晶核炸开时的灼热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