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真人微微点头，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越过了清风，落在我身上。那一瞬间，我只觉周身一凉，仿佛里里外外都被那平和却又无比锐利的目光洞察无遗。
清风稳住心神，开始简略陈述我们的来历，从西十教堂的洋鬼子，说到我如何大内盗宝，如何为了解救义和团而大开杀戒，再到我身上的伤。
当说到大内高手太监时，左侧一位瘦削枯槁、面色严厉的长老骤然睁开半闭的双目，眼中精光一闪。待到提及从宫中带出几件旧物时，右侧一位面膛赤红、身材高大的道人已忍不住冷哼出声，声如闷雷。
清风话音刚落，一瘦削长老便率先发难，他声音干涩冷硬，如同金石摩擦：师兄！他朝着云渺真人略一拱手，指尖却隔空点向我，此子身负皇室之重大因果，煞气缠身，更兼身份来历不明！我隐龙山乃清净无为之地，避世千载，岂能容留这等祸胎，平白沾染世俗孽债？
他目光锐利如刀，刮过我的脸：更何况，伤他之人所用之术阴毒无比，施术者修为之深，恐不在我之下！为一个来历不明、仇家强大的小子，招惹如此恐怖之敌，殊为不智，亦置宗门于险地！请师兄明鉴！
一赤面道人接口道，声若洪钟：玉衡师兄所言极是！再者，听闻此子杀业极重，无论是清兵还是洋人，手上沾满血腥，戾气早已冲心蚀骨！此等心性，与我道门清净宗旨、慈悲之道背道而驰。留下他，恐污了灵山净土，带坏门下弟子心性！依我看，不如赠些丹药，遣下山去，任其自生自灭，已是仁至义尽！
其余几位长老闻言，大多微微点头，低声附和。
确实不妥。
宗门清誉要紧。
因果太大，沾惹不得。
殿内一时被反对与疑虑的声音充斥。如烟的脸色愈发苍白，扶住我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王千柔更是畏惧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些威严的道人。
我垂首沉默，喉间那股甜腥味再次翻涌上来，心中一片冰凉。他们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我所带来的，确实只有麻烦与危险，无可辩驳。
绝望之际，一道温润平和的声音如清泉般响起，悄然化开了殿内凝滞的气氛：诸位师兄，且慢。
开口的是坐在云渺真人右下首的一位青袍道人。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慈和，嘴角总噙着一丝淡然微笑，此前一直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此刻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清亮温和，先是对云渺真人微微点头，继而看向我，眼中竟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此子去留与否，关乎宗门规矩，暂且可以再议。他声音不疾不徐，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他心脉间这道掌毒，阴狠酷烈，已侵入膏肓，纠缠生机，若再不施救，以纯阳之力化去阴毒，怕是真的活不过三五日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隐龙山乃道门祖庭之一，岂可见死不救，任其毙于山门之外？
满殿霎时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位青袍道人身上。
云渺真人深邃的目光看向他，开口问道：丹辰子师弟，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被称作丹辰子的青袍道人起身，向云渺真人及诸位长老稽首一礼，态度谦和却自有一股沉静的力量：师尊常教导，天地之大德曰生。此子纵有千般不是，万般麻烦，终究是一条性命，且与我等有此一番缘法。救人性命，乃我辈修道之人本分。依师弟愚见，不妨先暂且留下他，由我亲自出手，尝试化去其体内掌毒，稳住伤势。
待他伤势稳定，再无性命之忧后，其品行心性、去留因果，再由各位师兄共同议定，届时是去是留，再行决断不迟。如此，既不违我门慈悲之道，亦不至于仓促间做出决断。
瘦削长老闻言，冷笑一声：丹辰子师弟倒是慈悲心肠！只怕你一番辛苦，救活的却是个祸根！若治好伤，他反成祸患，或引来强敌袭扰山门，这责任？
那便由我亲自看管。丹辰子淡淡接过话头，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的丹院在后山，还算清静偏僻，平日也少有人去。正好缺个打理药圃的杂役童子。
便让他暂居我院中，一边疗伤，一边做些杂事。我自会严加约束，不会容他接触宗门核心。如此，纵有万一代价，由我一力承担便是。
云渺真人目光在我与丹辰子之间流转片刻，又缓缓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终是缓缓说道，一锤定音：便依丹辰子师弟所言。清风，你带他们去丹院安置，那两位姑娘，就请他们去坤道宫吧！说罢，他阖上双目，宛如入定，不再理会殿内那些尚且欲言又止的长老。
我们如蒙大赦，躬身缓缓退出青云殿。殿外的天光依旧璀璨，却让人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转身离去前，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丹辰子仍站在原地，对上我的目光，温和地微微一笑。而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位始终沉默不语、身着玄黑道袍的瘦削长老，正冷冷地凝视着我，目光锐利如冰锥，深不见底，其中毫无暖意，只有审视与冰冷的告诫。
刚才的场面，我和如烟、千柔都没说什么，但肯定心里都是五味杂陈，最起码也是寄人篱下，清风的性格洒脱，他说：别在意那些人的说法和看法，我师尊云渺真人才说了算。
那丹辰子道长为人如何？他保下我有没有其他深意？
丹辰子师叔平时不怎么说话，座下也没弟子，平时一心炼丹，不怎么参与观内事务，这次破天荒的第一次，肯为你说话我也是有些云里雾里，没事，我出门也够久的，我要去山泉里洗个澡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过几天再说吧！
清风道长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我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方才青云殿中那番针锋相对，几位长老冷厉的目光仍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