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一把钝刀在刘亚豪的心上来回切割。孟梵报出的那个天文数字，连同她话语里那种看似为他着想、实则冰冷决绝的意味，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他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也彻底扑灭。他瘫坐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身下是建筑工地未清理的碎石和灰尘，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裤料侵蚀着他的肌肤，却远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冷。
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那个数字，是他即使不吃不喝、拼命兼职数年也无法攒下的巨款。他所有的社会关系，所有可能的借贷渠道，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结果——绝望。苏婉儿？他早已因为孟梵与她彻底闹翻。顾北辰？上次咖啡馆不欢而散后，他还有何颜面再去求助？其他同学、朋友？谁又能、谁又肯借给他这样一笔足以改变普通人命运的巨款？
巨大的无助感和自我厌弃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能，如此的失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都无法伸出援手，他还有什么用？孟梵提出分手，或许真的是对的，他这样的人，只会拖累别人。
他蜷缩在角落里，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成年后，他几乎从未流过泪，即使在最被李雪羞辱、最被债务逼迫的时候，他也咬牙硬撑着。但此刻，那种被全世界抛弃、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悲恸和无力感，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汗水，咸涩而狼狈。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夜风将他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他才猛地抬起头。不行！他不能就这样放弃！如果连他也放弃了，那小梵怎么办？她家里怎么办？她提出分手，一定是走投无路了，他不能让她独自面对这一切！
一个名字，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浮现在他几乎冻结的脑海里——顾北辰。
尽管内心充满了羞愧、难堪和剧烈的挣扎，但对失去孟梵的恐惧，最终还是压倒了一切。他颤抖着伸出手，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几乎被他遗忘了号码。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每一次按下数字，都像是在凌迟他的自尊。
电话接通了，听着听筒里传来的、顾北辰那熟悉而沉稳的“喂？”，刘亚豪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亚豪？是你吗？怎么了？”顾北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了然，但他掩饰得很好。
“……北……北辰……”刘亚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我……我……”
“别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顾北辰的语气依旧平静，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我需要一笔钱……”刘亚豪闭着眼睛，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才将这屈辱的请求说出口，“很……很多钱……我……我以后一定还你！我可以给你打借条！利息按最高的算！求求你……北辰……帮帮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近乎哀求。
他等待着顾北辰的追问，等待着对方的犹豫，甚至等待着拒绝。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顾北辰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意味，仿佛他开口借的只是一笔微不足道的小钱。
“就这事？我还以为怎么了。账号发我，现在转给你。”顾北辰的语气甚至带着点责怪，“亚豪，我们之间，需要说‘求’这个字吗？需要算利息吗？你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找我，这说明你还当我是兄弟。这就够了。”
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破了刘亚豪心中冻结的冰层，让他几乎再次落泪。他哽咽着，语无伦次：“谢……谢谢……北辰……谢谢……”
“行了，别废话了。账号。”顾北辰打断他。
刘亚豪颤抖着报出了自己的银行卡号。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下的瞬间，手机就收到了银行的入账短信提示。他低头看去，屏幕上显示的数字，不多不少，正是孟梵刚才报出的那个天文数字。
如此巨大的金额，顾北辰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用途，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转了过来。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慷慨，与孟梵那边带着算计和压力的索取，形成了无比惨烈和讽刺的对比。刘亚豪握着手机，只觉得那轻薄的机器此刻重若千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羞愧、感激、无地自容……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钱收到了吗？”顾北辰的声音再次传来。
“……收到了。”刘亚豪的声音低不可闻。
“收到了就好。”顾北辰顿了顿，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随意的口吻说道，“对了，亚豪，正好有个事。这周五晚上，有一个由某国际知名艺术基金会举办的青年艺术家交流晚宴，规格很高，仅限于邀请制。我这边正好多出两张邀请函，你和孟梵一起来吧？带她出来散散心，见识一下，她不是学艺术的吗？应该会对这种场合感兴趣。”
晚宴？刘亚豪愣了一下。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如何把这笔钱交给孟梵，解决她的“燃眉之急”，哪里还有心思去参加什么晚宴？而且，那种听起来就很高端、离他无比遥远的场合，只会让他感到格格不入和自卑。
他本能地就想拒绝：“我……我就不去了吧，那种地方……”
“来吧。”顾北辰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却又巧妙地给出了理由，“就当是陪我去。晴萱那天家里有点事去不了，我一个人去也无聊。而且，这种场合对拓展人脉也有好处，说不定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帮助。就这么说定了，周五晚上七点，我去接你。把地址发我。”
说完，不等刘亚豪再拒绝，顾北辰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刘亚豪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顾北辰的慷慨解囊让他感激涕零，但这突如其来的晚宴邀请，又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和压力。他甩了甩头，将这些杂念抛开。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钱给孟梵。
他立刻将刚到账的巨款，一分不差地，全部转给了孟梵。看着转账成功的提示，他心中一块大石仿佛落了地，却又感到一种更深沉的、空落落的虚脱。
他拨通了孟梵的电话，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和讨好：“小梵，钱……我凑到了，转给你了。”
电话那头的孟梵显然愣住了，沉默了几秒钟，才传来她有些失真、带着难以置信语气的声音：“……凑到了？这么快？你……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我……我找北辰借的。”刘亚豪老实回答，并顺势提出了晚宴的邀请，“小梵，北辰还邀请我们周五晚上去参加一个青年艺术家交流晚宴，听说规格很高，很多艺术界名流都会去。你……你要不要去散散心？”
他满心期待着孟梵能因为解决了家里的“危机”而开心，能答应和他一起去见识一下所谓的“高端场合”，或许还能缓和一下他们之间最近紧张的关系。
然而，孟梵的反应却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晚宴？”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而警惕，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为难，“我……我就不去了。亚豪，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哪还有心情去参加什么晚宴？我……我打算周五晚上回一趟家，陪陪我爸妈。他们现在肯定很难受……你自己和顾北辰他们去吧。”
回家？陪父母？刘亚豪的心猛地一沉。刚刚转过去的那笔巨款，不是应该能解决她家的“危机”吗？为什么她反而要在这个时候回家？而且，语气里听不出丝毫问题解决的轻松，反而是一种急于摆脱什么的仓促。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小梵，你……”他还想再问什么。
“好了，亚豪，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钱……谢谢你了。”孟梵匆匆打断他，语气敷衍，随即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刘亚豪握着手机，僵立在寒冷的夜风中，只觉得浑身冰冷。他解决了“钱”的问题，却仿佛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孟梵那急于撇清的态度，那漏洞百出的借口，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一直以来自我欺骗的泡沫。
那个被他刻意忽略、压抑在心底的怀疑，伴随着顾北辰那句意味深长的晚宴邀请，再次疯狂地滋长起来。
周五晚上……青年艺术家交流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