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府衙的帅帐里，烛火燃得正旺，跳动的光焰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帐外的风卷着沙尘拍打着帘幕，像是在催促着帐内这场关乎山西安危的议事。朱由检坐在案前，指尖轻轻摩挲着案上的舆图，目光落在陕西与山西交界的线条上，沉凝不动。
马万年单膝跪在帐中，甲胄上还沾着渭水岸边的湿泥，鬓角的汗水混着尘土在脸颊划出几道污痕，他低着头，声音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陛下，末将奉您旨意，率部追击李自成残部，一路追至渭水岸边。那闯贼见无路可逃，竟纵马跳入渭水，顺着水流往下漂去。属下当即命人沿岸搜寻，又派水性好的士兵下河打捞，还顺着渭水往下游追到黄河口，前后搜寻月余，始终未见其踪影…… 末将办事不力，请陛下降罪！”
朱由检望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抬手道：“马将军，起来吧。李自成狡猾，渭水汛期水急，又连着黄河，寻不到也非你之过。你率部追剿月余，日夜不休，沿渭水两岸来回奔波，已是劳苦功高。眼下山西那边还有硬仗要打，你先下去歇息，让军医给你看看身上的伤，养足精神，后边还有用你的地方。”
马万年一愣，没想到陛下不仅没有降罪，反而如此体恤，当即叩首道：“谢陛下体恤！末将谢恩！” 他起身时，膝盖因为长时间跪地有些发僵，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又对着朱由检躬身一礼，这才转身退出帅帐，甲胄碰撞的轻响渐渐消失在帐外的风声里。
马万年刚走，帐外的亲兵便急匆匆掀帘进来，脸上带着急切：“陛下！晋中突围的锦衣卫弟兄到了！他们说有紧急军情，要当面呈给陛下！”
“快传进来！” 朱由检猛地坐直身子，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急切。他心里清楚，赵龙他们潜入晋中探查晋王动静，如今能突围回来，必然是拿到了关键消息，只是不知又折损了多少弟兄。
不多时，十余个衣衫褴褛的身影互相搀扶着走进帐来。他们身上的锦衣卫制服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染得看不清原色，有的胳膊吊在胸前，有的一瘸一拐，脸上不是结痂的伤口就是干涸的泥灰，唯有腰间的锦衣卫腰牌，虽也染了血锈，却依旧透着冷硬的光。
为首的锦衣卫见了朱由检，“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身后的弟兄也跟着齐齐跪下，他双手高高举着一个用油布紧紧裹着的包裹，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陛下！赵千户、陈百户…… 还有三十多位弟兄，都殉国了！这是他们用命换来的晋王府谋逆铁证！求陛下为弟兄们报仇！”
朱由检快步走下案前，亲手扶起为首的锦衣卫，接过那个还带着士兵体温的油布包。他指尖微微颤抖，一层层拆开油布，里面是一叠抄录整齐的密信，还有几张标注着晋王府兵力部署、粮草囤积地的图纸，纸页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待看完密信，朱由检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猛地将密信拍在案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好个朱求桂！朕念及同宗之情，待他不薄，他竟勾结八大晋商，拉拢山西各州府官员，偷偷收拢三万私兵，还想借着‘奉天靖难’的名头谋逆称帝！甚至盘算着先取我西安，再下潼关夺河南，真是狼子野心，胆大包天！”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重起来，连烛火都像是被这怒火惊得颤了颤。朱由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意，对亲兵道：“速传岳承嗣、孙传庭进帐议事！再让人去请李清先生过来！”
亲兵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岳承嗣便带着杨四走进帐中，孙传庭和李清也随后赶到。杨四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只是左臂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见了朱由检，他抱拳行礼，声音朗利：“末将杨四，参见陛下！蒙陛下挂念，末将已无大碍，能随军听用了。”
“身子还没完全好，不必多礼。” 朱由检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他的绷带上，“你大哥牛大、二哥王二和三哥张三他们，恢复得怎么样了？”
“劳陛下记挂，” 杨四连忙答道，“大哥牛大伤得重些，胸口中了一刀，还需卧床月余才能起身；二哥王二胳膊被箭射穿，经李念大夫诊治，再过几日就能下床走动；三哥张三虽流了不少血，但好在没伤着要害，这几日也能在营中慢慢活动了。李念大夫说，只要好生休养，不出两月，弟兄们就能归队参战。”
“那就好，那就好。” 朱由检点点头，转身走到案前，指着桌上的密信对众人道，“你们都看看吧，朱求桂要反了，而且动作很快，怕是没几日就要竖起反旗了。”
岳承嗣、孙传庭和李清连忙上前，拿起密信和图纸翻看。看完后，孙传庭脸色一变，拍着案边道：“这晋王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晋商私蓄兵力，还妄图效仿成祖靖难，真是自寻死路！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也配和成祖比？”
李清也皱着眉，面露愧色：“陛下，是臣先前勘察山西局势时，只盯着晋商的粮道，没能察觉晋王的异心，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也不是追责的时候。” 朱由检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岳承嗣身上，语气凝重，“岳将军，你是军中主帅，朕问你，如今陕西整合的兵马，到底有多少能战之兵？甲胄器械够不够？能不能支撑一场对山西的大战？”
岳承嗣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启禀陛下，臣这几日已将陕西境内的兵马尽数整合，与叶家军也已融合完毕，每一支兵马的战力、每一件器械的情况，臣都记在心里，绝不敢有半分虚言。”
他顿了顿，开始细细禀报：“首先是那八千降军，臣让他们跟着老兵一起扎营训练，如今已过一月有余，队列、阵型都练出了雏形，臣把他们分别编入了岳家军的破虏阵和风驰阵，平日里由老兵带着操练战术，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可用之兵。”
“其次是五千陕西旧部，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青壮，底子本就扎实，臣把他们重新整编，其中两千人编入背嵬军，一千人编入踏白军，一千人编入游弈军，还有臣本部的两千余百战之师，也分着编入了游弈军和背嵬军。这一万余人，是咱们的核心精锐，个个能征善战，只要披挂上阵，就能冲锋陷阵，以一当十。”
“再者，还有一万乡勇。这些乡勇都是陕西本地的汉子，悍勇得很，熟悉地形，臣让他们按照当年陕兵的操练法子训练，如今也练出了几分战力，虽比不得背嵬军那般精锐，但守城、冲锋都不含糊，也是实打实的能战之兵。算上前面的精锐，咱们现在可战之兵，足有两万五千人。”
说到这里，岳承嗣接过亲兵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继续道：“守城的兵力也安排妥当了。这几日新招募了四千流民，虽说还没练成军阵，但让他们守守城墙、搬运军械、传递消息还是绰绰有余的。另外，臣率那八千降军外出，一来是为了练他们的战力，二来也是为了围剿陕西境内的匪寇，这期间收拢了不少李自成的溃散之兵，前后算下来，已收编四千有余，现在都在营中跟着老兵训练，守城是足够用了。再加上马万年将军带来的两千白杆军，咱们现在的总兵力，一共是三万五千人。这三万五千人，个个都有兵器，人人都能上阵，绝没有赤手空拳、光着膀子打仗的情况。”
朱由检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但还是追问了一句：“兵器甲胄呢？这可是打仗的根本，总不能让士兵们穿着单衣、拿着断刀去冲锋吧？甲胄不结实，刀枪不锋利，那是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
“陛下放心！” 岳承嗣连忙道，“甲胄器械的事，臣早就安排好了。这些东西大多是从之前渭水之战、还有围剿流寇的战场上回收来的，臣让人仔细清点过，尚能使用的有两万余件。城里的工匠们也没闲着，日夜赶工修复这些甲胄器械，打磨刀枪、修补甲片，如今已经修得七七八八了。臣让人对比过，修复后的甲胄器械，比当年陕西守军的装备还要精良一倍，刀枪锋利得能劈断木杆，甲胄结实得能挡得住寻常箭矢，士兵们披挂着上战场，绝无问题。”
“至于那些断枪、断矛、断刀和破损严重的甲胄，臣也没浪费，让工匠们拆解重组，能修的修，能改的改，把好的甲片拼在一起，把还能用的枪头安上新杆，再过两个月，就能恢复臣刚回陕西时岳家军的全貌。”
“还有马匹，” 岳承嗣补充道，“此前对战金人的拐子马和铁浮屠，咱们缴获了不少马匹，虽说有损失，但还剩下一万余匹可用之马，足够骑兵使用了。另外还有五万匹受伤严重的马，现在都在马厩里由专人照料调养，喂着上好的草料，估摸着再过两个月，也能痊愈归队，到时候咱们的骑兵战力，就能彻底恢复了，到了山西战场，对付晋王的步兵，绰绰有余。”
朱由检听着岳承嗣的禀报，脸上的神色渐渐舒展，他走到帐边，掀开帘子望了望外面的夜色，远处军营里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是撒在黑夜里的火种。他沉声道：“既如此，那山西之事，该如何安排？朱求桂那边已经在偷偷准备称帝了，咱们宜快不宜迟，要是等他真的称帝，竖起反旗，到时候山西境内那些摇摆不定的官员再响应他，局面就更难收拾了。”
岳承嗣略一思索，道：“陛下，依臣之见，可派杨四、马万年二位将军率军两万，再请李清先生为军师，星夜赶赴山西平乱。臣坐镇西安，稳固后方，保障粮草和军械供应，定能在月余之内平定叛乱，让山西重新归附朝廷。”
“不行！” 朱由检猛地转过身，语气斩钉截铁，“朕要亲征！”
帐内众人皆是一惊，孙传庭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步，拱手劝谏：“陛下万万不可！您乃万金之躯，九五之尊，岂能亲身犯险？上月渭水之战，陛下亲临前线，当时战况危急，贼兵都冲到近前了，臣等已是惊出一身冷汗，如今怎可再让陛下涉险？平乱之事，交由臣等将领便可，陛下只需在西安坐镇，统筹全局即可。”
“是啊陛下，” 李清也跟着劝谏，“孙大人说得对，您是大明的根基，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晋王叛乱，自有将士们去平定，何须陛下亲往？您在西安，就是对前线将士最大的鼓舞。”
帐内的其他侍从和官员也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恳请朱由检收回成命，莫要亲涉险境。
朱由检抬手止住众人，眼神坚定如铁，声音掷地有声：“诸位的心意，朕明白。但朱求桂与朕同宗，都是太祖皇帝的后代，如今他要谋逆，要毁了太祖打下的江山，朕必须亲自去问问他，他到底还认不认太祖留下的血脉，认不认这大明的江山，认不认‘君臣’二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众人，声音愈发铿锵：“朕不是当年的李景隆，他朱求桂也绝非当年的成祖朱棣！他想借着‘靖难’的名头谋逆，想把这天下搅得大乱，朕就要亲自带兵去告诉他，什么是君臣之道，什么是祖宗礼法，什么是大明的江山不可乱！”
“朕意已决，无需再劝！” 朱由检环视众人，沉声道，“传朕旨意，即刻通知各营将士，连夜整束行装、清点军械，明日一早，拔营启程，朕要亲征山西，平定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