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七月三十，汾水河畔的风裹着河面上的水汽，吹得两军阵前的旗帜猎猎作响。明军两万将士列阵如铁，玄色战旗中央的 “明” 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白杆骑的红绸枪尾随风飘动，映着甲胄上的霜色；对岸的太原守军虽绵延数里、号称四万，却没半点大军压境的气势 —— 士兵们或斜靠在长枪上喘气，或捂着嘴不停咳嗽，眼窝青黑得像被墨染过，脚步虚浮得稍一吹风就晃悠。六日的烟弹熏扰、彻夜的鼓鸣喊阵，早已把他们熬得没了半分精气神，四万大军看着声势浩大，实则像一摊被雨水泡软的泥。
崇祯立在阵前的矮几旁，玄铁鱼鳞甲上的纹路被晨光刻得愈发清晰。亲兵刚斟上的汾酒还冒着热气，酒气混着河风飘散开，他却没动杯，只是望着对岸那个穿龙袍的身影，声音隔着河面传过去，不疾不徐：“王叔，今日汾水无烟无鼓，你我叔侄，总该喝杯酒，把话讲透。”
“喝个屁！” 朱求桂勒着枣红马的缰绳，龙袍下摆被风吹得乱颤，眼底的血丝里翻涌着怒意与疲惫，“朱由检，你用烟弹熏得我城中百姓日夜咳血，用鼓声扰得我将士合眼不得，多少士兵熬不住跳了护城河，多少孩童咳得喘不上气！你这等阴毒手段，也配站在这里称‘叔侄’？”
崇祯端起酒杯，指尖摩挲着杯沿，声调陡然转厉，像一把出鞘的剑：“阴毒？朱求桂，你僭越称帝、改王府为皇宫时，怎不想想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律法？你食大明俸禄、承晋王爵位，却勾结清军、包庇晋商，眼睁睁看着晋中百姓啃树皮填肚子，自己却囤粮十万担、私藏白银百万两 —— 这时候你倒有脸说朕阴毒？”
“我那是……” 朱求桂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崇祯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他何尝不知道，自己不过是被帝位迷了心窍，是被晋商捧着、哄着，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可事到如今，他已没了退路，只能猛地拔剑指向崇祯，嘶吼道：“多说无益！今日便让你看看，我太原将士的骨头有多硬！全军听令，冲！”
四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向汾水桥，可脚步虚浮的士兵们刚跑了几步，就有人跌跌撞撞摔倒在地，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后背往前冲，阵脚瞬间乱成一团。明军阵中，崇祯微微抬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岳山、岳河，率一千五百游奕骑，从两侧切入，分割敌阵；马万年，领五千白杆骑，从左翼突入，直捣中军；杨四，你带五千步卒守右翼，稳住阵脚，勿要恋战。”
“末将遵旨！” 三人齐声领命，调转马头，骑兵们的马蹄声如惊雷滚过河岸，瞬间冲了出去。
游奕骑如两把锋利的尖刀，“唰” 地插进太原军阵，很快将四万大军切成三段。白杆骑的红绸枪尾在阵中翻飞，枪尖所到之处，太原士兵纷纷倒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着河水的呜咽，在河畔炸开。可就在明军即将全线击溃敌军时，阵中突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弟兄们！晋王待我们不薄！是他给了我们饭吃，是他把我们从马夫、家丁提拔成将军！今日，便为晋王死战到底！”
喊话的是周泰，原是晋王府的护卫统领，三年前还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兵，是朱求桂见他身手好，一步步把他提拔成了掌管三千府兵的将军。他身后跟着的，是三千多晋王府的旧部 —— 有家丁、有马夫，有被朱求桂从底层提拔起来的千卫、百户，还有跟着他多年的府兵。这些人或许战斗力不算顶尖，或许没读过兵书、不懂阵法，却个个对朱求桂心存死志 —— 不是为了 “大晋” 的帝位，而是为了朱求桂当年递过来的那碗热饭，为了他拍着肩膀说 “好好干，以后跟着本王” 的那句承诺。
“杀！为晋王死战！”
周泰提着大刀，率先冲进白杆骑阵中，刀光闪过，一名明军校尉的头颅滚落。他身后的士兵们也跟着嘶吼起来，眼里迸发出决绝的光 —— 有人中了箭，却咬着牙把箭杆折断，继续往前冲；有人被马踩断了腿，却抱着明军的马腿，硬生生把马拽倒；还有人举着炸药包，朝着明军的方阵扑去，一声巨响后，与数名明军同归于尽。
马万年的银枪挑翻一个士兵，却被另一个府兵死死抱住了马腿，那府兵脸上沾着血，却笑着喊道：“将军，我是当年您从街上救回来的小乞丐啊！今日，我替您挡一挡！” 话音未落，就被旁边的明军砍杀，可他临死前，还死死拽着马镫，让马万年的坐骑动弹不得。
杨四的右翼也遇了硬茬 —— 副将李忠带着五百名马夫出身的士兵，结成一个小方阵，手里的马刀虽然锈迹斑斑，却砍得格外凶狠。李忠原是晋王府的马夫，当年朱求桂见他驯马有一手，不仅给了他官做，还把自己的千里马赏给了他。此刻他浑身是伤，却仍挥舞着马刀，嘶吼道：“晋王待我如兄弟，今日我便替他挡下这刀山火海！”
这场反扑来得猝不及防，明军一时竟被挡在汾水桥边。城头上的朱求桂见了，眼里闪过一丝希望，他扶着城墙，朝着阵中大喊：“周泰！李忠！本王记着你们的功劳！杀退明军，本王封你们为王！”
可这股决绝的勇气，终究抵不过明军的精锐。周泰被马万年的银枪刺穿胸膛，他却死死抓着枪杆，不让马万年把枪拔出来，对着城头大喊：“晋王！末将…… 不辱使命！” 说完，头一歪，倒在了血泊里。
李忠见周泰战死，红了眼，提着马刀朝着马万年冲去，却被岳河的游奕骑乱箭穿心。他倒下时，还朝着晋王府的方向磕了个头：“晋王…… 来世…… 还做您的马夫……”
一个又一个旧部将领倒下，三千多反扑的士兵也渐渐力竭，可没人投降，哪怕只剩一口气，也朝着明军的方向爬去，想多砍一刀、多刺一枪。最后只剩一个叫王虎的小兵，他原是晋王府的杂役，因力气大被朱求桂提拔成了小旗官，此刻浑身是伤，左臂还断了，却仍举着一把断刀，朝着明军冲去。
城头上的朱求桂看着这一幕，突然浑身颤抖。他想起三年前，周泰还是个饿晕在王府门口的小兵，他让人给了一碗热粥，周泰就跟着他了；想起李忠驯好千里马时，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说 “晋王，这马您骑着，保准威风”；想起王虎第一次拿起刀时，手都在抖，却还是说 “晋王放心，我一定护着您”…… 那些画面，曾是他最骄傲的时刻 —— 他以为自己能给这些人更好的生活，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封王拜相，可到头来，却把他们都推向了死路。
“住手！朱由检，你住手！” 朱求桂突然半跪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再也没了往日的嚣张，“是我错了！是我利欲熏心，是我想当皇帝想疯了！和他们没关系！求你…… 放过他们吧！侄子，求你了！”
王虎听到这话，猛地停住脚步。他回头望了眼城头半跪的朱求桂，眼里闪过一丝泪光，随即转过身，朝着马万年的枪尖扑了过去。“晋王！” 他嘶吼着，声音里满是决绝，“末将不用您求情！当年您给我一口饭吃，今日我便替您死！谢您知遇之恩，来世再报！”
“噗” 的一声，枪尖刺穿了他的胸膛。王虎笑着闭上眼，倒在了血泊里，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断刀。
朱求桂看着这一幕，眼前一黑，过往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 —— 称帝时，晋商们捧着金银珠宝来贺，说他 “天命所归”；府兵们整齐地跪在王府前，喊着 “吾皇万岁”；周泰、李忠他们围着他，说 “晋王去哪，我们就去哪”；还有城里百姓最初的期待，以为他能带来好日子…… 可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毁了。他想起自己为了帝位，勾结清军；为了军费，包庇晋商；为了死守太原，让军民跟着遭烟熏之苦……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朱求桂喃喃着，身体晃了晃，终究支撑不住，“咚” 的一声，昏死在城头上。
阵中的明军见主帅昏倒，残余的太原士兵再也没了斗志，纷纷扔下刀枪，跪在地上投降。马万年勒住马，回头望向崇祯，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陛下，太原军溃了。”
崇祯走到矮几旁，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汾酒，朝着对岸洒了下去。酒液落入汾水，顺着河流漂向远方，他望着城头那个昏死的身影，轻声道：“王叔，这杯酒，算朕敬你那些忠勇的部下。” 说罢，他翻身上马，挥了挥手，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