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他们的东北方向，正和寻相思索走哪条道去河东城的尉迟恭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一抬眸似乎望见西南方向的滚滚烟尘。
他环视了圈己方的人马，虽然多有倦色，但并无什么颓相，要么在取雪水，要么在检查马具。
“你瞅什么？”寻相看起来比他狼狈的多，脸上都中了招。
尉迟恭说不上来心头的那份怪异，又回想起几日前的大败，罕见地流露出几分忧愁。
他这会儿才明白他之前一向瞧不上的旁人的忧虑踌躇劲儿是从哪儿来的了。
往往从失败和挫折中诞生，一股脑地直击人的天灵盖。
“那个方向…是咱们今晚过的安邑…斥候怎么说的？”
尉迟恭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隐约带了两分飘忽。
寻相眼神微动，到底反应过来了他的异常，叹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唐军都被咱们打杀了多少次…偶有一次你还不适应了？”
“尤其美良川，这样的事先埋伏打咱们个措手不及，谁来都一样。况且…尉迟将军没留心那支兵马的着装吗？八成是秦王的兵尖子骑军大队。”
他说得略有激昂，惹得胯下的马接连打转。
尉迟恭又思考了下美良川的惨败，试图痛定思痛吸取教训，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兵贵神速。
管他什么兵尖子什么秦王，还有那骑马对战，震得他双臂发麻的将军，看旗号似乎是秦……
“再让令兵传一次军令，全军餐后全速前进，不要在这边慢吞吞地逗留晃悠了。”
尉迟恭厉声道。
天知道会不会有伏兵从两侧杀出来。
他又压低了声音，将自己胯下和寻相骑的马赶到了一处树下，不安地纠结：“某是个粗人，你再看看，是不是除了安邑那条路，咱们真没其他路了？”
寻相看了眼人高马大，身板顶他两个的尉迟恭，紧紧拧起了眉，有些烦躁道：“不是咱俩议了两三次了，宋将军也点了头，眼下还能去哪里？”
自在美良川（现山西闻喜县南）被那殷姓和秦姓将旗杀得血条狂掉后，一直以来势如破竹，打顺风仗的他们遇到了南下的第一个难关。
秦王部死死钉在柏壁（现山西新绛县西南），卡死了汾水的道路，也让南下的他们无法北返。
他们在美良川被偷袭后，北边的闻喜浍州更加过不去回不去，北边无路可走，而东南和西北全是山，什么中条山什么稷山。
能走的不就剩下西南的路了。
“可安邑本就是唐军手中，咱们过得去吗？”尉迟恭发出了灵魂质问。
就算趁着夜色遮蔽，就算他们并不进城，可要是唐军的巡逻小队提前发现了他们的痕迹呢？
两军交战，斥候骑兵的死亡从不间断。
寻相心底已然认可了他的顾虑，但着实没其他良策，只能在心灵上劝慰着不安的同伴。
“所以将军安排地对。”寻相缓和着语气，试图在语言上给对方以鼓励，“咱们得快。将军你也别多虑了，磨磨唧唧地等唐军斥候真发现了咱们怎么办？
那秦王不过个毛没长齐的小子，如何能神机妙算咱们今夜会过安邑？这会儿肯定沉浸在美良川的大捷里无法自拔，反应不过来的。”
寻相越说越有底气：“就算安邑守军发现了咱们又怎样，敢出城来和咱们夜战？想想也不可能。况且将军你那么勇武，不说以一对百，咱们可都是骑兵，打不赢还跑不了吗？它安邑总共才多少守军？”
尉迟恭静默不语。
他自小不是个灵巧聪慧的，但也晓得自己如今的处境算是进退维谷，前路未明后有追兵，逼得他不得不动。
“若是真有不测……”寻相遥遥在马上望着远处的安邑，寻思道，“咱俩分头跑吧，别管什么战略和宋将军了。”
一听寻相这话，尉迟恭恍然大悟了同伴的心思。
甭管嘴上说得多么胸有成竹多么能自欺欺人，但事实上寻相已经认可了他的担忧。
直觉是真的！
“脸色别那么难看，打起精神来！底下军官士兵看着呢！直接趁着夜色冲过去就完了。”
寻相没敢说后面的话。
因为他意识到尉迟恭的心态怕是经不起他的实话。
除非唐军是和美良川那般的精兵战力，能打夜战军纪斐然，要不然光是夜里行军就能闹出大乱子来。
他们这边，夜战同样指望不上多少，唯有他俩的本部还稍微像话些，可先前也被打秃了不少。
难啊！
“寻相，这回某是顾不上你了，好自为之吧。”尉迟恭半晌憋出了这句屁话，他满脑子已经是该往何处跑了。
寻相叹息：“晓得了，将军可以往夏县去，凭武艺混个位子。我这样的，就不去讨人嫌了，还是得往北跑。”
尉迟恭这回没被他忽悠，他接过亲兵递过来的饭菜，开始琢磨为什么寻相建议他往夏县跑？
越往南可越难回去……
寻相想卖他吗？
也不对。
他俩自美良川战败收拢溃兵后一直在一处，他能确定对方没那个机会勾结唐军来搞他。
那就是寻相想往北跑，或者干脆一交战就扔了战旗头盔打扮成小兵样子直接撒脚溜。
尉迟恭这顿饭吃得毫无知觉，差点吞咽下一块小石子，气得他给了亲卫一脑刮子。
“将军，咱们真要夜行啊？”
亲卫勉强扯出点难看的笑，小声嘀咕。
“不然呢？”等到李唐大军开过来吗？尉迟恭只恨自己兵败后没赶紧着跑去河东。
亲卫尴尬地笑：“将军，咱们的斥候都被安邑城给拦住了，另一边的情况可一点不清楚。”
“别管那么多，你去和底下弟兄们交代好，晚上十人一队，不用多管其他事。实在不行，各自以副将突围。”
尉迟恭烦躁不已，可眼前如寻相说，并没有多余的生路。
运气好些，他们晚上突突了过去，顶多和一部分守军交战，尉迟恭有信心杀得出去。
运气差的话……
尉迟恭眼神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