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老爷的办公室里，空气是凝固的。
昨夜的水晶杯碎片还躺在地毯上，昂贵的酒液已经干涸，留下暗色的印记。
食物的残渣，空掉的酒瓶，散落一地的文件，构成了一幅战败的油画。
乔老爷坐在主屏幕前，像一尊石像。
他身上的衬衫满是褶皱，金色的头发乱成一团，两天没有合过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速度又快又乱。
屏幕上，无数的数据流瀑布般刷过。
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每一笔交易，每一条新闻，每一份情报，都被他反复调出，放大，解剖。
戴维站在门口，不敢靠近。
他换了新的制服，但脸上的苍白和恐惧无法更换。
他看着乔老爷的背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个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金融帝王消失了。
现在这里只有一个疯狂的赌徒，在牌局结束后，一遍遍地翻看已经毫无意义的底牌。
“不可能。”
乔老爷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
他指着屏幕上的一条通讯记录。
“这条线是绝对安全的，我们的人昨天就在华盛顿，他们确认了，谈判陷入僵局，韩国人拒绝了所有条件。”
戴维向前挪了一小步。
“先生，情报部门已经复核了三次，我们的情报没有问题。”
乔纳斯猛地转动椅子，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戴维。
“没有问题？”
他重复了一遍，音调陡然拔高。
“那五百八十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戴维的身体缩了一下。
“也许……也许是他们达成了秘密协议，瞒过了所有人。”
“瞒过所有人？”
乔老爷发出一声短促的、扭曲的笑。
“连我们都能瞒过？”
他的手在空中挥舞，指着整个房间。
“这里是全世界最顶尖的情报分析中心，我们的信息网络渗透到华盛顿的每一个角落，你现在告诉我，我们被一个秘密协议耍了？”
戴维低下头，不敢接话。
乔老爷没有再理他。
他转回去，面对屏幕。
他调出了一个新的窗口。
窗口里，是闻人语团队所有账户的资金流向图。
一条干净的、果断的撤退曲线。
时间点，定格在ImF发布公告前的七个小时。
“七个小时。”
乔老爷用手指点着那个时间戳。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
他像在问戴维，又像在问自己。
“没有利空新闻，没有恐慌抛售，市场一片平静，甚至还在因为他们的退缩而嘲笑。”
“她为什么走？”
戴维沉默着。
这个问题，从昨天开始，就在这个房间里回荡了上百遍。
没有人能回答。
“查。”
乔老爷的声音变得冰冷。
“查她这七个小时里所有的通讯，所有的接触，查她是不是收到了内幕消息。”
戴维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
“先生，已经查过了。”
“新世界资本在那段时间，没有任何异常的外部通讯记录。”
“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七个小时。”
乔老爷的手指停在键盘上。
办公室里陷入死寂。
只能听到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声，像无数只鬼魂在耳边低语。
他排除了所有可能性。
情报泄露？他的团队无懈可击。
市场操纵？除了ImF，没人有这个体量。
内幕消息？没有任何证据。
所有的逻辑，所有的分析，所有的经验，都在那个东方女人的操作面前，变成了一堆笑话。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个撤退的时间点。
那个时间点，精准得像外科手术刀。
再早一个小时，会引起市场警觉。
再晚一个小时，就会被胜利的狂热冲昏头脑。
那个时间点，仿佛是接到了上帝亲自打来的电话。
乔老爷缓缓地，把手从键盘上拿开。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盯着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
维持了两天的疯狂和愤怒，像潮水一样从他身体里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冷的寒意。
那寒意从他的脊椎骨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放弃了。
他放弃了从技术层面，从信息层面，去寻找答案。
一个他自己都不敢去想的念头，像一颗黑色的种子，在他的脑海里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对方拥有的，不是信息。
不是情报。
甚至不是运气。
那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触及的力量。
一种超越了这个维度，超越了所有已知规律的……洞察力。
她不是在分析K线图。
她不是在解读数据。
她是在“看见”。
她看见了那场风暴，也看见了风暴背后的手。
她甚至看见了那只手将要在何时、何地落下。
所以，她提前离场，站在山顶，点燃一支烟，安静地看着他们这群自作聪明的蠢货，开着狂欢派对，兴高采烈地走进屠宰场。
乔老爷的身体开始发抖。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
一种他职业生涯中从未体验过的，最原始的恐惧。
亏掉一百八十七亿美金，他只是愤怒，不甘。
因为那还在游戏的规则之内，他总能赢回来。
可现在，他发现对手根本没有在跟他玩同一个游戏。
他像一个拿着刀剑的角斗士，冲向对手，却发现对方站在高高的云端，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就引下了天雷。
这不是战斗。
这是审判。
“呵……”
一声干涩的笑，从乔老爷喉咙里滚出来。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东方女人的照片，那张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的脸。
“我不是输给了市场。”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
“我是输给了神。”
戴维听到了这句呢喃。
他猛地抬头，看见乔老爷脸上那个扭曲的、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
戴维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眼里的乔老爷，彻底崩溃了。
乔老爷慢慢地站起来。
他的动作很僵硬，像一个提线木偶。
他一步步，走到了办公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金属柜前。
他输入了密码，又验证了指纹和虹膜。
柜门无声地滑开。
里面只有一个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通讯终端。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个终端。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抖得更厉害了。
他按下了唯一的按钮。
终端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照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
屏幕上，一个复杂的徽记正在组合、成型。
那是一个由无数触手缠绕着一个黑色深渊的图案。
深渊议会。
几秒钟后，一个经过加密处理的、听不出男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乔老爷。”
那个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对于亚洲市场的溃败，议会需要一个解释。”
乔老爷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他握紧了手里的终端，仿佛要把它捏碎。
他张开嘴，干涩的嘴唇几乎粘在一起。
“申请……”
他的声音嘶哑，像砂纸在摩擦。
“申请将目标‘东方女巫’的威胁等级，提升至最高。”
通讯那头沉默了。
过了几秒，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明显的讥讽。
“最高等级？”
“乔老爷，你是因为一次失败，就丧失了判断力吗？”
“她只是一个抓住了机会的东方投机者，你的失败，源于你的傲慢和愚蠢，而不是对手的强大。”
“不。”
乔老爷打断了对方的话。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充满了无法压抑的恐惧。
“你们不懂！”
“你们什么都不懂！”
“她不是投机者！她不是在分析！她……”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个让他自己都战栗的结论。
“她能看见未来！”
“重复！”
他对着终端咆哮，唾沫星子飞溅。
“将她的威胁等级，提升至最高！动用一切力量，调查她！毁掉她！”
“否则，她将成为我们所有人的末日！”
通讯那头，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一次，沉默里没有了讥讽。
只剩下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