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后，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
陆云帆第一个走进去，他扫视一圈。
人到齐了，一个不少。
他们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身体靠着椅背，眼神没有焦点。
二十四小时的休息，只是让他们身上的酸腐气味淡了一些，脸上的疲惫却像是刻进了骨头里。
老王坐在那里，双臂抱在胸前，下巴绷着一条线。
小李也来了，他坐在角落，像个影子，整个人缩在椅子里。
没人说话，没人喝水，没人看手机。
整个会议室只有空调系统发出的低沉送风声。
闻人语走了进来。
她脚步很轻，没有发出声音。
可她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磁石吸引，汇聚到她身上。
陆云帆能感觉到，几十道目光里，没有期待，只有等待一个结果的麻木。
闻人语没有走向主位。
她径直走到会议室前方的投影仪旁，按下了开关。
机器发出一声轻响，风扇开始转动。
一束光打在幕布上。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他们以为会看到K线图，看到数据，看到新的作战方案。
幕布上出现的，是一片深蓝色的夜空，和一片更加璀璨的灯海。
高楼林立，灯光勾勒出建筑的轮廓，在水中投下晃动的倒影。
一艘天星小轮在海面上划开一道白色的水痕。
是香港，维多利亚港的夜景。
交易员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不解。
老王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懂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为什么要模仿我们？”
闻人语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看着幕布上的那片灯火。
“他不是在模仿，他是在测试。”
“测试我们的资金规模，测试我们的反应速度，测试我们的承压极限。”
“他把我们当成一个样本，用来计算攻击一个更大目标所需要的弹药量。”
闻人语伸出手，在幕布上那片繁华的灯火上，画了一个圈。
“这里，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陆云帆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着那片熟悉的夜景，一个念头冲进脑海，让他脊背发凉。
“老板，你的意思是……”
闻人语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他们像一群鲨鱼，闻到了血腥味。他们在泰国、在印尼、在马来西亚制造混乱，只是为了积蓄力量，然后扑向最大最肥美的那块肉。”
她停顿了一下。
“那就是香港。”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有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香港，对于在场的很多人来说，不是一个地图上的名字。
那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父母所在的地方，是他们长大的地方。
“不可能。”一个年轻的分析师喃喃自语，“香港有联系汇率制度，港币和美元挂钩，我们有几千亿的外汇储备。”
“对啊，攻破香港的成本太高了，他们不会这么干的。”
闻人-语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笔。
她没有画复杂的图表，只画了一条直线。
“七点八。”她写下这个数字。
“这是港币兑美元的官方汇率。香港金融的命脉，几代人财富的基石，就建立在这条线上。”
“一旦这条线被击穿，跌到十，跌到十五，会发生什么？”
她看向那个年轻的分析师。
分析师的脸色开始发白。
“楼市会崩盘。”
“股市会崩盘。”
“所有以港币计价的资产，都会在一夜之间，变成废纸。”
“你们父母存了一辈子的养老金，你们抵押了三十年贷款才买下的房子，都会消失。”
闻人语的声音依旧平静，可每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而我们，”她环视众人，“我们现在的位置，就是守卫这条防线最前沿的哨所。”
老王抱在胸前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下来。
他看着闻人-语，嘴唇翕动。
“老板，我们……我们拿什么守？”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之前的质问变成了真正的疑惑。
“用步枪去对抗航母，我们守不住。”
“说得对。”
闻人语点头，她没有反驳。
“用步枪，当然打不过航母。”
她回到投影幕布前，指着那片灯火。
“所以，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为了赚钱。”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闻人语的声音铿锵有力。
“我们在印尼赚到的三百九十八亿，不是你们的奖金，也不是公司的利润。”
“我们在马来西亚亏掉的八千万，也不是一次失败的交易。”
“我们现在赚的每一分钱，亏的每一分钱，付出的每一分钟，都是在做同一件事。”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像刀锋一样扫过全场。
“我们在铸造一柄剑。”
“一柄足以在未来的香港保卫战中，与那支联合舰队正面抗衡的利剑！”
“我们在印尼赚的钱，是铸造这柄剑的铁矿石。我们在马来西亚流的血，是淬炼这柄剑锋刃的冷水。你们每一个不眠不休的夜晚，都是在为这柄剑锻打，让它更坚韧，更锋利！”
闻人-语向前走了一步，逼视着所有人。
“现在，你们告诉我，面对那样的敌人，我们现在手里的这把剑，够锋利了吗？”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在原地。
之前的疲惫、绝望、抱怨，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滚烫的东西所取代。
他们不是在为了一份高薪工作而拼命。
他们不是在为了一串冰冷的数字而内耗。
他们是在铸剑。
为自己的家园，铸造一柄守护之剑。
陆云帆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燃烧，他看着闻人语的背影，眼眶发热。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要去攻击一艘航母。
因为那艘航母，正朝着自己的家驶来。
老王的脸涨得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根。
他看着自己刚刚丢在地上的那份报表，纸张散落一地，像是在嘲笑他的短视。
他猛地站了起来。
椅子被他带得向后翻倒，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没有理会。
他快步走到闻人-语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九十度。
“老板，我错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他妈就是个只看得到眼前三尺地的蠢货！”
“请让我为这柄剑，献上我的全部力量！”
老王的话像一颗引爆的炸弹。
之前那个像雕像一样的小李，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老板，我也错了！请让我回来！我还能战斗！”
“算我一个！”
“老板，下命令吧！”
“干他妈的！”
整个会议室，在死寂之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声浪。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们的脸上不再有麻木和疲惫，只有一种被点燃的，决绝的光芒。
他们从一群为了赚钱的打工者，蜕变成了一群为了守护家园的战士。
陆云帆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看着那些重新挺直腰杆的下属，看着那个重新活过来的小李，看着那个涨红了脸的老王。
他转过头，看向闻人语。
闻人语看着眼前的众人，她的眼神很亮。
她开口，声音传遍整个大厅。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而非一城一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