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室的灯光已经全部熄灭。
只有几排服务器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投下一点幽绿的光。
庆祝用的彩带和空酒瓶早已被清理干净，空气里只剩下地毯清洁剂的味道，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金钱的亢奋余温。
陆云帆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面前的屏幕没有关，上面只显示着一行数字。
一个长得让他每一次看都呼吸停顿的数字。
他没有开灯，整个楼层只有他一个人。
窗外的维多利亚港灯火璀璨，光芒透进玻璃幕墙，在他身前的桌面上勾勒出一片流动的光斑。
他盯着那串数字，已经看了很久。
从周毅他们最后一个兴奋地跟他道别离开，到现在，也许过去了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
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这个数字代表着胜利，代表着他们创造了一个金融史上的奇迹。
可他心里没有狂喜。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着他，像一层厚厚的雾。
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那串数字。
指尖的触感是真实的。
屏幕里的数字是真实的。
可它们组合在一起，就变得虚幻。
他从未想过，财富可以这样被创造出来。
不是通过建工厂，不是通过卖商品，只是通过在键盘上敲击，买入，卖出。
然后，一个足以买下香港中环一整栋写字楼的利润，就诞生了。
这让他感到一阵迷茫。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脚步声很轻，但在这片安静中格外清晰。
陆云帆没有回头。
他知道是谁。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被轻轻放在他手边的桌面上。
白色的瓷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很温润。
闻人语没有说话，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端着一杯茶。
“老板。”
陆云帆开口，声音有些干。
闻人语喝了一口茶，目光也落在那片屏幕上。
“睡不着？”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看着这个数字，有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陆云帆说的是实话。
“你觉得它是什么？”
闻人语问。
陆云帆愣了一下。
他顺着闻人语的目光，再次看向那串天文数字。
它是什么？
是利润，是奖金，是集团扩张的资本。
是他们可以去印尼市场掀起更大风浪的筹码。
是他们可以买下任何想要的东西的底气。
这些答案在他脑子里闪过，但他一个都说不出口。
他觉得，老板问的不是这个。
他沉默了。
闻人语没有催促他，她放下茶杯，站起身。
她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陆云帆，看着窗外灯火织成的画卷。
从这个高度看下去，整个港岛的繁华尽收眼底。
车流像金色的血液，在城市的血管里奔流不息。
一栋栋摩天大楼，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水晶森林。
“云帆。”
闻人语开口。
“你觉得我们赚的这些钱，是什么？”
她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这一次，不等陆云帆回答，她自己说了下去。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它们不是钱。”
陆云帆抬起头，看向她的背影。
那个背影在巨大的城市夜景前，显得有些单薄，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
“它们是子弹。”
闻人语说。
陆云帆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子弹？
闻人语没有回头，她的手轻轻抬起，仿佛要触摸窗外的城市。
“量子先生在泰国点燃了一把火，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一场区域性的金融风暴。”
“他们错了。”
“这不是一场风暴，这是一场海啸的序曲。第一波浪头，拍碎了泰国。”
她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向旁边划动。
“下一波，会拍向马来西亚，拍向印尼，拍向菲律宾。”
“那些国际游资，那些潜伏在深海里的巨鲨，它们会把整个东南亚的血肉，都啃食干净。”
陆云帆安静地听着。
老板说的这些，他都懂。
这也是他们接下来要在印尼做的事情。
“当它们把这些地方都吃干抹净之后，你觉得，它们的目光会投向哪里？”
闻人语的声音变得很轻。
陆云帆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顺着闻人语描绘的轨迹，在脑海中的地图上移动。
一条贪婪的、吞噬一切的路线。
当周围所有的猎物都被放倒，只剩下一个最肥美、最富裕、也是防备最森严的猎场时，那些饿疯了的鲨鱼，会去向何方？
一个地名，不受控制地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香港。”
这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对。”
闻人语转过身，看着他。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香港。”
“这里是全世界最自由的金融港，是所有资本的自由乐园，也是所有掠食者眼中的终极盛宴。”
“当洪水滔天，巨浪要拍碎我们家园时……”
她伸手指了指窗外那片璀璨的灯火。
“我们账户里的这些数字，就是我们用来扞卫这一切的子弹。”
陆云帆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
之前所有的迷茫，所有的不真实感，被这句话彻底击碎。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老板为什么要在泰国赌上一切，用那种近乎神谕的方式，去攫取那笔大到让人恐惧的利润。
她不是为了钱。
她从一开始，就看到了那场终将到来的战争。
她看到的不是下一个倒下的国家，而是这场金融海啸最终的终点。
香港保卫战。
这个词汇在陆云帆的脑海里炸开。
他再回头去看屏幕上的那串数字。
那不再是一堆冰冷的符号。
那是一座军火库。
每一分钱，都是一颗上了膛的子弹。
而他们，是这座军火库的铸造者，也将会是未来的守卫者。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他的胸口升起。
那不是赚到钱的兴奋，也不是打败对手的快感。
那是一种沉甸甸的使命。
一种脚踏实地，守护着什么的责任。
他之前觉得这笔钱重得虚幻。
现在，他觉得这笔钱，还远远不够重。
他看着闻人语，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却仿佛站在未来俯瞰现在的女人。
他心中的那点困惑和迷茫，显得那么可笑。
他的格局，他的眼界，在老板面前，就像萤火与皓月的差别。
他以为自己在参与一场猎杀。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们所有的猎杀，都只是在为一场更宏大的守卫战，积蓄弹药。
复仇，赚钱，扩张商业版图……
这些在“守护家园”这四个字面前，都成了手段，而不是目的。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陆云帆站起身，也走到了窗边，站在闻人语的身旁。
他看着脚下这座不夜城。
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读书，在这里第一次失恋，也在这里实现了自己的职业梦想。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座城市需要他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去守护。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浊气被全部吐出。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任何迷惘，只剩下一种被淬炼过的平静和清醒。
“老板，我明白了。”
他转头，看向闻人语。
“我们的弹药，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