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里很安静。
陆云帆挂断电话，把它放在桌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秦晚抬起头，手里的文件没有再翻动。
“香港的影子被发现了。”陆云帆开口，声音有些发干。
他看向闻人语，她的眼睛已经睁开，正看着他。
“一个探子，手法很干净。”
“赵诚他们所有的操作意图，都被对方完全看穿。”
“我们好像在和一个幽灵下棋。”
闻人语没有立刻说话。
她站起身，走到舷窗边，看着下面翻滚的云海。
“他不是在看我们的棋路。”
她的声音很平。
“他是在闻我们的气味。”
“他想确认，我们这头猎物，到底还在不在香港那个洞穴里。”
陆云帆和秦晚对视一眼。
“赵诚他们的行动，已经给了他答案。”闻人语继续说。
“他会发现，洞穴里的反应，软弱，迟钝，而且毫无章法。”
“那不是一头猛兽该有的反应。”
“那只是一张被风吹动的，空的兽皮。”
陆云帆的呼吸停了一下。
“所以，他接下来会……”
“他会去找真正的猎物在哪里。”闻人语转过身。
“他会看到泰国燃起的大火。”
“他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陆云帆沉默了。
他身后的两个交易员，一个叫周毅，一个叫林涛，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周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陆总，赵诚他们只是在执行常规的掩护指令，交易模型太简单，被高级量化程序捕捉到行为模式很正常。”
他的语气里带着技术人员的自信。
“对方的程序再快，也需要数据喂养。只要我们构建一个它从未见过，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理解的复杂模型，就能摆脱它的追踪。”
林涛点头附和。
“没错，我们可以设计一个陷阱，反过来试探它的学习边界在哪里。”
陆云帆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他心里不认同这种乐观。
赵诚的汇报里，那种被完全支配的感觉，不像单纯的程序压制。
“老板，我需要一个授权。”陆云帆转向闻人语。
“动用五千万美金，我想亲自试一次。”
闻人语看着他，眼神里没有疑问，也没有反对。
“准。”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闭上眼睛。
仿佛这件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陆云...帆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好，我们来设计一个全新的套利模型。”
他对周毅和林涛说。
“放弃港股，我们去全球市场。把水搅得更浑。”
周毅和林涛的眼睛亮了。
他们打开各自的电脑，三台笔记本的屏幕，在机舱里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光源。
“用三国货币做交叉盘，再挂钩一个冷门的商品期货。”周毅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日元，德国马克，再加一个新加坡元的远期合约。”
“不够复杂。”林涛摇头。
“单纯的货币套利路径太清晰，容易被穷举法破解。”
“我们把最后一步，接入新加坡海峡时报指数的看跌期权。”
林涛在自己的电脑上画出一个复杂的交易结构图。
“我们先用日元买入马克，再用马克买入新加坡元，然后用新加坡元去买入海峡指数的深度价外看跌期权。”
“同时，我们在另一条线上，反向操作，做空日元，做多指数。”
“两条线构成一个对冲，在正常情况下，我们的收益和亏损会互相抵消，接近于零。”
周毅的眼睛越来越亮。
“我明白了。我们的目标不是那个期权本身，而是利用期权市场的价格发现延迟。”
“当我们的资金涌入，会造成期权价格的瞬间扭曲。这个扭曲会传导回货币市场，和我们另一条线的操作形成一个极短时间的套利窗口。”
“这个窗口可能只存在零点几秒，但足够我们完成一次收割。”
陆云帆看着那个模型，点了点头。
“这个模型，需要极高的执行精度和极快的速度。”
“对方的程序就算能监控我们的货币交易，也无法瞬间理解我们和期权市场的联动逻辑。”
“很好，就用这个方案。”
他做出决定。
“周毅，你负责货币端。林涛，你负责期权端。我来总控，下达最终执行指令。”
“是。”
两人齐声回答。
机舱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三人的键盘敲击声。
闻人语和秦晚坐在不远处，没有向这边看一眼。
半个小时后。
“模型构建完成，所有交易通路测试通过。”周毅报告。
“套利窗口监控程序已启动，正在扫描市场。”林涛说。
陆云帆的目光锁定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
屏幕被分成了四个区域，分别显示着日元兑马克，马克兑新元，海峡指数，以及那个深度价外看跌期权的实时数据流。
无数的数字在飞速闪烁。
“机会来了！”林涛的声音突然响起。
“海峡指数出现一波小幅跳水，期权价格出现异动，预计套利窗口将在三十秒后打开，持续时间零点七秒。”
“各单位注意！”陆云帆的声音压得很低。
“周毅，准备执行第一步。”
“收到。”
“林涛，盯死期权价格，我要在价格扭曲的最高点执行第二步。”
“明白。”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机舱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十，九，八……”陆云帆看着秒表，开始倒数。
“……三，二，一！”
“执行！”
他一声令下。
周毅的手指按下回车键。
一笔两千万美元的日元卖单和马克买单，瞬间砸进市场。
“第一步完成！”周毅喊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涛也吼了出来。
“期权价格出现扭曲，窗口打开！”
“执行第二步！”陆云帆的指令紧随其后。
林涛敲下键盘。
兑换来的马克，立刻被换成新加坡元，然后闪电般地买入了那份看跌期权。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陆云帆的屏幕上，一个绿色的数字跳了出来。
+170,000 USd。
“成功了！”林涛忍不住喊了一声。
“准备平仓，锁定利润！”陆云帆没有放松。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把所有的头寸全部反向平掉，利润才能落袋为安。
“执行！”
指令发出。
周毅和林涛同时操作。
就在他们的平仓指令发出的一瞬间。
异变突生。
在他们买入的海峡指数看跌期权上，一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卖盘，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像一座突然从天而降的大山，直接砸在了那个脆弱的价格上。
期权价格瞬间崩盘。
他们刚刚建立的，价值数百万美元的期权头寸，在一眨眼的功夫，价值归零。
不只是归零。
由于市场的剧烈波动，他们的平仓指令甚至无法完全成交，造成了更大的亏损。
陆云帆屏幕上那个绿色的数字，瞬间染红。
3,125,400 USd。
周毅和林涛呆住了。
两人的手指还悬在键盘上，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怎么……怎么会……”林涛的声音在发抖。
“那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卖盘？那个合约平时一天的交易量都不到一百万美元！”
周毅的脸色苍白。
“他不是在监控我们，他不是在预判我们……”
他的嘴唇在哆嗦。
“他是神吗？”
陆云帆没有说话。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数字。
亏损三百万美元，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但这种感觉，就像他精心布置了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剑阵，结果对方根本没有走进来，而是在千里之外，直接用一座山把整个剑阵连同布阵的他一起压成了粉末。
这不是一个维度的战斗。
他关掉交易界面，打开了刚才的市场数据回放。
他把时间轴拖回到他们交易之前。
他一帧一帧地看。
看着海峡指数那波小小的跳水。
看着那个深度价外期权合约的价格，开始出现一丝丝的异动。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伸出手，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点。
“这里。”
他的声音沙哑。
“这个跳水……是假的。”
周毅和林涛凑了过来。
“什么意思？”
“海峡指数的这波跳水，是由几十个不同市场的微小波动共同引发的。看起来天衣无缝，是市场的自然反应。”
陆云帆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
“但它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让那个期权的价格，出现我们想要的‘异动’。”
周毅和林涛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
他们明白了。
他们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机会。
其实，是那个机会，被精心设计好，然后推送到了他们面前。
他们像两个自作聪明的猎人，兴高采烈地踏进了为他们量身定做的陷阱。
“他不是预判了我们的模型。”陆云帆喃喃自语。
“他是在我们构建模型的时候，就已经在旁边看着了。”
“他知道我们会用复杂的结构，他知道我们会去找冷门的标的。”
“所以，他提前给我们创造了一个。”
“他用一个假的盈利机会，引诱我们把五千万美元，精准地打到他指定的位置。”
“然后，关门，放狗。”
整个过程，对方甚至没有和他们在同一个市场里交手。
对方只是在终点挖了一个坑。
然后一路给他们铺上鲜花和路标，引着他们自己跳下去。
机舱里死一般的寂静。
周毅和林涛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这种智力上被彻底碾压，被当成玩物一样戏耍的感觉，比亏掉十倍的钱还要让人崩溃。
陆云帆站了起来。
他走到闻人语的座位旁。
秦晚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闻人语还是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老板。”
陆云帆开口，声音很轻。
闻人语的眼皮动了一下，慢慢睁开。
她的眼神很清澈，没有一丝睡意。
“我们输了。”
陆云帆说。
“彻底输了。”
“对方不是为了盈利。他……他纯粹是在戏耍我们。”
“他用一个假的盈利机会，引诱我们走进他设计的陷阱。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陆云帆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指甲陷进肉里。
“这不是交易，这是解剖。”
“他把我们的每一步行动，都当成了一次实验。他在测试我们的反应，收集我们的数据。”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操盘手。”
“可能是一个……由超级计算机和顶级数学家组成的‘战争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