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淀出一种独属于权力和财富的静谧。
长安俱乐部，顶层，一间不对外开放的茶室里。
闻人语推门而入时，林谦正背对着她，站在一幅泼墨山水画前，身形笔挺。
他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手工西装，而是一套宽松的棉麻唐装，整个人少了几分商人的锐利，多了几分世家子弟的内敛。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
脸上没有闻人语预想中的祝贺，甚至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来了。”
他指了指对面的红木圈椅。
“坐。”
闻人语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他亲自提起紫砂壶，为她斟满一杯大红袍的动作上。
他的手很稳，稳得不像是在倒茶，而像是在校准一枚精密的仪器。
“恭喜的话我就不说了。”
林谦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开门见山。
“说了就俗了。”
“而且，你以为你赢了，但这摊子事儿，才刚刚开始。”
闻人语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
她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
“郑国强，还是他背后的人？”
“都有。”
林谦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四周的空气里都藏着窃听器。
“我通过家族在欧洲的一些老渠道，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郑国强背后的那个‘议会’，对他的失败，反应很奇怪。”
“奇怪？”
“对，非常奇怪。”
林谦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按理说，他们扶持了十几年的代理人，被人这么干脆利落地掀翻在地，他们就算不暴跳如雷，也该立刻启动下一个备用计划，对你进行疯狂报复。”
“但他们没有。”
“我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是，议会内部，对这件事的定性，不是‘失败’，而是‘筛选’。”
筛选。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了一下闻人语的神经。
“他们没有愤怒。”
林谦一字一顿地说道。
“恰恰相反，他们对你，闻人语，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茶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墙角的香炉里，一缕沉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又无声地散开。
闻人语终于明白了郑国强那个电话里，那种诡异的平静从何而来。
那不是一个失败者的认命。
而是一个被淘汰者，在为他的继任者，铺路。
“议会的行事风格，就像是养蛊。”
林谦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那个神秘组织的本质。
“他们在全球各个领域，扶持和控制着无数个像郑国强这样的‘代理人’。”
“当一个代理人被证明是废物，跟不上时代，或者有了更致命的弱点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甚至亲手清理掉他。”
“而当一个更优秀、更强大、更有潜力的‘候选人’，用一种他们都意想不到的方式，亲手打败了他们的旧代理人时……”
他停了下来，看着闻人语，眼神锐利如鹰。
“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闻人语的指尖，在温热的茶杯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抬起眼，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招揽。”
“没错！”
林谦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更多的还是忧虑。
“他们会放弃郑家这枚已经生锈的棋子，转而试图将你，变成他们在这个国度，最新的，也是最强的代理人。”
“他们会给你无法拒绝的财富、权力和资源。”
“你现在遇到的所有瓶颈，所有障碍，他们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帮你全部扫清。”
“他们甚至会把整个郑家，连皮带骨地打包好，当成一份见面礼，送到你的面前。”
这番话，描绘出了一幅充满了魔鬼诱惑的画卷。
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恐怕都无法拒绝这样的条件。
但闻人语只是安静地听着。
她知道，林谦真正想说的，是接下来的话。
果然，林谦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严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是，闻人语，你必须记住。”
“议会给的东西，绝对不能要。”
“那不是橄纯枝。”
“那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是套在你脖子上的项圈！”
“一旦你接受了，你就从棋手，变成了棋子。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自由和尊严，都会被那个项圈，一点一点地收紧，直到你变成一条只会听从主人指令的狗。”
“郑国强，就是前车之鉴。”
“他以为自己是京城的土皇帝，但实际上，他只是议会最忠诚的一条狗。现在，这条狗老了，不中用了，还被你打断了腿，议会自然要换一条更年轻，更凶猛的。”
这番话，终于将所有的迷雾，彻底吹散。
闻人语瞬间明白了郑国强那通邀约的全部含义。
那不是败者的邀约。
那甚至不是一场鸿门宴。
那是由“议会”精心安排的，一场别开生面的……面试。
而郑国强，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商业枭雄，在这场面试里，扮演的角色，不过是一个卑微的，负责开门的引荐人。
他要交接的，不是郑家的商业帝国。
而是那个套在他脖子上十几年的，无形的项圈。
“我明白了。”
闻人语将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却让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看着林谦，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浮现出一抹极淡的，带着一丝冰冷玩味的笑意。
“多谢你的提醒。”
“这一趟，看来会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
林谦看着她，从她眼中读不出半点退缩，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荒谬的感觉。
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得知自己被这样一个恐怖的庞然大物盯上时，恐怕早已夜不能寐，想尽办法逃离。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反应，竟然是……兴奋？
“你……”
林谦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人语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角，整个人的气场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她，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那么此刻的她，就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的湖泊。
你看不透湖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是礁石，还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她走到门口，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明天。”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整个京城都为之侧目的决绝。
“我不仅是去接收一个失败者的遗产。”
“更是要去见一见……”
“那群自以为是神只的魔鬼，派来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