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通往演讲台的路，不长。
但在近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的鼓点上。
闻人语走得很稳。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像是精准的手术刀，一点点剖开会场里那层凝固的，充满恶意的空气。
她站定在演讲台后。
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台下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脸。
她先是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这个细小的动作，反而让全场更加安静了。
然后，她抬起眼。
目光越过了第一排坐着的，脸色铁青的郑国强。
也越过了不远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赵长云。
她的视线，像一台冷静的广角镜头，缓缓扫过全场。
扫过每一张或轻蔑，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面孔。
最后，她将桌上那份准备好的，印着“新世界集团”字样的发言稿，轻轻地，向旁边推开了寸许。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她不念稿子？
就在众人愕然的注视中，闻人语的唇角，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开口了。
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我不谈竞争。”
“我想和在座的各位叔叔伯伯们，聊点家常，聊一聊，十年后的京城，会是什么样子。”
轰！
一句话，就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滚烫的油锅！
全场哗然！
聊家常？
十年后的京城？
这是什么路数？她疯了吗？
这里是市府牵头的经济论坛！不是你家客厅！
赵长云“噌”地一下就想站起来，却被身旁的郑国强用眼神死死按了回去。
郑国强眉头紧锁，他搞不懂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有种直觉，好戏，才刚刚开始。
闻人语没有理会台下的骚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轻松得就像在描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
“十年后，您家里的太太，可能再也不需要每天大清早提着菜篮子，去跟小贩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了。”
“她只需要在家里，对着一个会发光的屏幕点几下，半个小时之内，最新鲜的蔬菜水果，就会由穿着统一制服的小哥，客客气气地送到家门口。”
“哦，对了，那个会发光的屏幕，我们管它叫‘电脑’，连接它的东西，叫‘互联网’。”
台下，开始出现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电脑？互联网？
在座的都是商界大佬，谁家还没台笨重的电脑用来算账？那玩意儿还能买菜？天方夜谭！
闻人-语仿佛没听见那些笑声，继续描绘着她的“未来”。
“还有，各位老板们最喜欢的百货商场，十年后，可能不会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单纯卖东西的地方，会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您能带着一家老小，在里面玩上一整天的地方。”
“一楼可能是全世界最新奇的电子产品体验店，二楼是能让孩子玩疯了的室内游乐场，三楼是能看外国大片的电影院，四楼……四楼有全国各地最好吃的小吃。”
“人们去那里，不再仅仅是为了‘买’，而是为了‘玩’，为了‘体验’，为了跟朋友约会。”
“购物，只是顺便的事儿。”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台下的嗤笑声，渐渐小了下去。
一些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开始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他们发现，闻人语说的这些东西，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好像又有点说不出的吸引力。
“而支撑这一切的，是一种全新的商业逻辑。”
闻人语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认真。
“我们不再需要关心今天有多少人走进店里，我们关心的是，有多少人愿意在我们的‘平台’上注册。”
“我们不再靠卖东西的差价赚钱，我们靠的是海量的‘用户数据’。”
“我们不再是开店的，我们是制定规则的。”
“线上，线下，物流，数据……所有的一切，都将结合在一起。”
平台？
用户数据？
线上线下结合？
这些陌生的词汇，像一颗颗子弹，精准地射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们听得懂每一个字，但连在一起，却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会场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最初的嗤之以鼻，变成了茫然。
茫然，又渐渐演变成了某种莫名的……恐慌。
他们纵横商场几十年，引以为傲的经验，酒桌上的关系，库房里的存货，在闻人语描述的那个世界里，仿佛瞬间变得一文不值。
那是一种彻底的，来自认知层面的，被颠覆的无力感。
郑国强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从何驳起。
反驳什么？
说电脑不能买菜？还是说电影院不能开在商场里？
这听起来，就像个笑话。
最后，闻人语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茫然又惊疑不定的脸，做出了总结。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锐利。
“这一切，都将构建在一个名为‘数字城市’的庞大系统之上。”
“所以，新世界集团来到京城，要做的，不是从各位的盘子里，抢走那块已经被分了无数次的蛋糕。”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郑国强，扫过赵长云，扫过所有对她抱有敌意的人。
“而是要为京城，为我们所有人，烘烤一个全新的，比现在这个大一百倍，甚至一千倍的蛋糕！”
发言结束。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那句“大一百倍的蛋糕”给震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坐在第一排的市府领导，那位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程序化微笑的中年男人，此刻脸上的表情，早已被一种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极度的重视所取代。
他甚至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身体前倾，似乎想把闻人语的每一个字都看得更清楚一些。
郑国强等人，还保持着那种呆滞的，想要反驳却无从下口的姿势。
他们的世界观，在刚刚那短短几分钟里，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用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冲击得七零八落。
闻人语看着台下众生百态，平静地拿起了那杯一直放在旁边的清水，轻轻喝了一口。
然后，她放下了水杯。
对着台下那片死寂，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像一声来自未来的宣判。
“各位。”
“你们看到的是存量市场的搏杀，而我看到的，是增量时代的星辰大海。”
“我的世界，你们不懂。”
“但没关系。”
“你们很快，就会身处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