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书房的走廊很长，铺着厚重的暗红色地毯，将脚步声吞噬得一干二净。
墙壁上挂着一些看不懂的水墨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老旧木头和线装书混合的味道，沉闷，且充满了压迫感。
郑国强走在前面，一言不发。
他那身喜庆的暗红色唐装，在这条幽暗的走廊里，背影竟显得有几分阴沉。
闻人语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她能感觉到，随着每一步的深入，外界宴会厅的喧嚣和浮华，都在被迅速剥离。
这里，才是郑府真正的核心。
一个权力的，密闭空间。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紫檀木对开门。
郑国强没有让仆人动手，而是亲自伸出双手，缓缓推开。
“吱呀——”
一声沉闷的摩擦声后，门内的景象，展现在闻人语面前。
这是一间极为开阔的书房。
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只有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书籍，从经史子集到现代金融，包罗万象。
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桌摆在正中央，桌上除了一套文房四宝，再无他物。
整个房间，古朴，肃穆，像一座小型的私人图书馆，也像一间审判室。
郑国强走进书房，身上的那股江湖豪气，像是被这里的气场净化了一样，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几十年的，老谋深算。
他走到书桌后，没有坐下，而是亲手拿起一套紫砂茶具，开始有条不紊地洗杯，置茶，冲泡。
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常年养成的习惯。
“砰。”
身后的木门，被跟进来的老管家轻轻合上。
最后那一丝属于宴会厅的光与声，被彻底隔绝。
书房里，只剩下壶中沸水注入公道杯时，那细微的“咕噜”声。
郑国强将第一泡茶水倒掉，然后才重新注水，冲泡出一杯琥珀色的茶汤，推到了闻人语面前的茶盘上。
茶香四溢。
他做完这一切，才抬起头，那双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毫无掩饰地审视着闻人语。
“闻总，你在江南的那些手段，我派人去打听过。”
他的声音，不再是宴会厅里的洪亮爽朗，变得低沉，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很漂亮。”
“是个人才。”
他给予了肯定，然后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撑在宽大的书桌上，形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但是。”
一个转折，让房间里的空气都紧绷了起来。
“京城的水，比钱塘江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你那套单打独斗的玩法，在这里，走不远。”
“今天赵家那小子只是个开胃菜。你信不信，只要我郑国强松一松口，明天就能有十几家像赵家这样的饿狼，扑上来把你这块肥肉撕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这不是威胁，是警告。
也是一种赤裸裸的，实力展示。
闻人语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去碰那杯冒着热气的茶。
她只是看着茶汤里，那个模糊的，看不清表情的自己。
然后，她抬起眼，声音淡得像这茶水上升起的薄雾。
“愿闻其详。”
郑国强似乎对她的镇定很满意，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直起身子，踱步到窗前，背对着闻人语，看着窗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庭院。
“时代变了，闻总。”
他幽幽地说道。
“过去那种各凭本事，打打杀杀的草莽时代，已经过去了。”
“现在讲究的，是抱团取暖，是合作共赢。”
他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和煦的，长者般的笑容。
“我呢，年纪大了，也折腾不动了。就想着在退休前，为京城商界做点贡献，也为你们这些有本事的年轻人，搭个台子。”
他走回桌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我准备牵头，成立一个‘京城商业联盟’。”
“物流，零售，地产，金融，互联网……把京城所有上得了台面的行业，都整合进来。”
“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资源共享，信息互通，有钱一起赚，一致对外。”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真的是一位心怀天下，甘为人梯的行业领袖。
他看着闻人语，眼神里充满了“欣赏”与“期许”。
“这个联盟，门槛很高，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但我非常欣赏你，闻总。”
“我愿意破格，推荐你成为联盟的第一批创始成员。”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闻人ur语留下足够的震惊和消化时间，然后，抛出了那个看似无法拒绝的，巨大的诱饵。
“甚至，我可以让你来做这个联盟里，零售业的理事。”
“怎么样？”
他说完，便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着热气。
他相信，没有任何一个聪明人，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一个外来者，一个根基未稳的年轻人，一步登天，直接进入京城最核心的权力圈子。
这是天大的恩赐。
是招安。
他等着闻人语受宠若惊，等着她起身道谢，等着她顺从地喝下那杯代表“臣服”的茶。
整个书房，安静得落针可闻。
闻人语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没有去看郑国强，目光依然落在那杯已经渐渐凉下去的茶水上。
良久。
就在郑国强眼中的笑意，快要转为不耐烦的时候。
闻人语终于动了。
她伸出手，端起了那只小小的紫砂茶杯。
但她没有喝。
只是将茶杯，轻轻地，放回了茶盘上。
“嗒。”
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直直地望进了郑国强那双自以为能看透一切的老狐狸的眼睛里。
她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一抹微笑。
那微笑，比刚才在宴会厅里，更加灿烂，也更加……锋利。
“郑会长画的这个饼，又大又圆，听起来很不错。”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么，加入这个联盟，是不是意味着……”
她身体微微前倾，将彼此的距离拉近。
“我的佳美超市，以后要统一使用郑家的物流？”
“要统一采购郑家指定的货源？”
“最后，再卖一个……郑家定下的价格？”
三个问题，像三把淬了毒的匕首，一把接着一把，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京城商业联盟”那件华丽外袍的下面，直戳其肮脏腐臭的内里！
郑国强脸上那和煦的笑容，第一次，真正地，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