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一声轻响，来自交易系统的最终确认。
像法官敲下的法槌，判处了他，和这四个多亿的资金，死刑，立即执行。
陆云帆的手指，还搭在那个“F12”键上，像是被黏住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皮肤，在和冰冷的键帽，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神经质的共振。
成了。
他真的，把一整艘航母的钱，开进了百慕大三角。
不，这比百慕大还离谱。
这他妈是开着航母，去撞喜马拉雅山。
屏幕上，账户那一栏，代表着盈亏的数字，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缓冲，直接就从平淡的“0”，变成了一串刺眼的，鲜红的，带着负号的数字。
-12,000,000。
-23,000,000。
-38,000,000。
那数字跳动的速度，比他妈的秒表还快。
陆云帆感觉自己的眼角，在跟着那串数字，一下一下地抽搐。
他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知道，原来钱，是可以这样消失的。
不是亏。
是蒸发。
像一盆水，被直接泼进了炼钢炉里，连一声“滋”的响动都没有，就没了。
他大脑里那十七种金融模型，此刻像十七个怨妇，在他颅腔里，用最高分贝，一起尖叫。
“自杀！”
“蠢货！”
“我们早就告诉过你！”
陆云帆啊陆云帆，你真是个绝世天才。
华尔街没玩死你，你学会了自己往枪口上撞。
他甚至觉得，自己那份报告里写的“0.01%”的生存概率，都太乐观了。
这哪是百分之零点零一。
这分明是，百分之百送人头。
他缓缓地，抬起头，视线越过那片代表着毁灭的红色数字，看向办公室的角落。
闻人语还坐在那里。
手里捧着那本他看不懂的线装书，姿态优雅得像是在某个皇家园林的午后，品茶赏花。
她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
仿佛屏幕上正在以秒为单位蒸发的几千万，不是钱，而是欢乐斗地主里的豆子。
陆云帆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像是被砂纸磨过的声响。
他站起身，双腿有点发软，像踩在棉花上。
一步，一步，挪到了闻人语的面前。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想问问她，现在感觉如何？
想告诉她，她的“神迹”，好像掉线了。
想提醒她，再这么下去，咱们三个，今天下午就可以手拉手，一起去跳黄浦江了。
可他最后，只是用一种梦游般的语气，挤出了一句话。
“单子，下进去了。”
闻人语的视线，终于从那本旧书上，抬了起来。
她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紧张，甚至没有“哦，知道了”这种最基本的情绪反馈。
她只是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团空气。
“嗯。”
她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然后，她的视线，就又回到了那本书上。
陆云帆感觉自己胸口，像是被人用攻城锤，狠狠地来了一下。
不是愤怒。
是一种巨大的，荒谬的，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撕裂的无力感。
他所有的专业，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在这个女人面前，都像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不好笑的笑话。
他的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
京城某个地下赌场里，他像条输光了的野狗，被人踩着脸，摁在肮脏的地板上。
茶馆里，这个女人第一次出现，用一种看稀有动物的眼神打量着他。
她说：“我给你一个平台，让你把输掉的一切，都赢回来。”
然后，是老八股那匪夷所?的连续涨停。
是“天河科技”那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反向收割。
一次又一次。
他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判断为“绝无可能”的事情，都在这个女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变成了现实。
他的技术。
他的数据。
他的逻辑。
在闻人语面前，到底算个屁？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她的刀，是她手里最锋利的武器。
可现在，他忽然明白了。
自己或许，连刀都算不上。
他只是那个，负责按下按钮的人。
至于那个按钮，到底是连接着天堂，还是地狱，根本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相信科学，还是相信神学？
去他妈的科学！
老子都跳进炼钢炉里了，还在乎水的沸点是多少度吗？
陆云帆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胸腔里那股憋闷的，几乎要爆炸的情绪，随着这口气，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人类正常情绪的女人。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理性，都在这一刻，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狂热的决绝，所取代。
赌。
老子就陪你，再赌这最后一把。
要么，一起上天台。
要么，就一起，见证你口中的那个，所谓的神迹。
他缓缓地，挺直了腰杆。
那根因为两天两夜没合眼，而有些弯曲的脊梁骨，在这一刻，重新变得笔直。
像一杆，准备迎接冲锋的标枪。
“是。”
他的声音，不再沙哑，不再颤抖，而是变得异常清晰，沉稳。
“老板。”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带着绝对服从意味的词语，来称呼她。
闻人语翻书的动作，停顿了半秒。
然后，她抬起头，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像是冰雪初融般的弧度。
“回去看着。”
她说。
“好戏，才刚刚开始。”
陆云帆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指挥官座椅。
重新坐下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刚才那个，被数据吓破了胆的分析师。
他是一个士兵。
一个刚刚领受了自杀式冲锋命令的，士兵。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屏幕。
那串红色的，代表着亏损的数字，已经跳过了一亿的大关。
-1,050,000,000。
一个亿。
开盘不到十分钟，一个亿，就这么没了。
整个国债期货市场，像一头被打了兴奋剂的公牛，疯狂地向上冲刺。
买盘上那座“喜马拉雅山”，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高，越来越厚。
无数的散户，机构，被那些铺天盖地的利好新闻所吸引，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涌了进来。
陆云帆甚至能想象出，在华联资本的交易大厅里，沈鸿和他的那帮手下，此刻正怎样地，在嘲笑着他这个不自量力的，螳臂当车的傻逼。
可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恐惧。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片红色的，代表着巨额亏损的数字。
然后，他缓缓地，咧开了嘴。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却又带着一丝癫狂的，笑容。
来吧。
都他妈的，来吧。
让这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
女王已经下令。
骑士，只需冲锋。
要么踏平地狱。
要么，死在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