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当陆云帆第一次推开那扇厚重的，带着磨砂质感的合金门时，他感觉自己不是走进了一间办公室，而是踏入了一艘准备进行星际跃迁的飞船舰桥。
房间不大，但没有窗户，四周墙壁被一种深灰色的吸音材料完全包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营造出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
空气中，只有设备散热风扇发出的，统一频率的，几不可闻的嗡鸣。
十几块巨大的显示屏，组成了一面弧形的、完整的监控墙，上面跳动着来自全球各大交易所的实时数据流，红绿相间的瀑布，无声地倾泻着，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美感。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符合人体工学设计的指挥官座椅，以及围绕着它的，一个由三块主屏和数块副屏构成的环形操作台。
键盘是机械的，鼠标的配重恰到好处，旁边甚至还摆着一台崭新的，据说是从德国空运过来的，能磨出十八种不同粗细颗粒的顶级咖啡机。
“操。”
陆云帆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么一个字。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
在华尔街，他曾经拥有过整个楼层最好的办公室。
但即便是那里，跟眼前这个地方比起来，也像个乡镇企业家的土炮指挥部。
这里的一切，从空气的温度和湿度，到每一根线缆的走向，都透露出一种不计成本的，追求极致效率的偏执。
这不是一个用来工作的地方。
这是一个用来发动战争的堡垒。
“陆先生。”
苏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她递过来一张薄薄的，带着磁条的卡片。
“这是您的权限卡，也是这间交易室唯一的钥匙。集团的初始流动资金，五千万，已经打到您指定的独立账户上了。”
五千万。
不是美金，是人民币。
对于一个市值几十亿的集团来说，这笔钱不算多，但陆云帆清楚，这恐怕是新世界超市目前能动用的，最后一笔救命钱了。
这是把整个集团的命运，都押在了他这张赌桌上。
陆云帆接过卡片，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那张指挥官座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椅子根据他的体重，自动调整了倾斜角度和腰部支撑，那种完美的包裹感，让他舒服得差点呻吟出来。
他闭上眼，感受着这间屋子里独有的，属于金钱和信息的味道。
他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
他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他最熟悉，也最热爱的战场。
“闻董有话交代。”
苏眉站在他身后，语气公事公办，却掩不住一丝好奇。
她也想知道，这位女王陛下，会给这头刚刚被招安的疯狗，下达什么样的，疯狂指令。
陆云帆睁开眼。
他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份厚厚的分析报告，或者是一个明确的战略方向。
结果，苏眉只是递过来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便签。
又是便签。
陆云帆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可能都跟这种该死的小纸条分不开了。
他展开纸条。
上面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几行闻人语那熟悉的，清秀又带着一丝锋锐的字迹。
很潦草，像是随手写下的。
【海虹股份，下周三，农业部会议。】
【蓝星化工，并购传闻，本周内。】
【中原重工，关注出口数据。】
……
一共五支股票，每一个后面，都跟着一个极其模糊的，近乎于谜语般的时间点或事件。
没了。
就这些。
陆云...帆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就这？”
他抬起头，看向苏眉。
“闻董她……不给点具体的指示？比如仓位配比？建仓周期？止盈目标？”
苏眉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你问我我问谁”的无辜表情。
“闻董说，怎么打赢，是将军的事。”
“她只负责指出，哪座城池，值得一打。”
说完，苏眉冲他微微躬了躬身，便转身退出了交易室，厚重的合金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
“咔哒。”
一声轻响，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陆云帆一个人。
他看着手里的纸条，又看了看面前那面由数据组成的，冰冷的墙。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再次席卷了他。
他感觉自己不是个操盘手。
他像个古代负责解梦的巫师，手里拿着一份刚刚从龟甲上拓下来的，神神叨叨的卜辞。
“将军……”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那张纸条随手往桌上一扔。
“妈的，神棍。”
他骂了一句，但身体却很诚实。
他的手指，已经开始在键盘上，如同幻影般跳动起来。
他已经选择了相信。
或者说，他已经上了这条贼船，除了跟着船长一路开到黑，别无选择。
他的任务，就是把这些神神叨叨的“卜辞”，用他最专业的金融手段，翻译成市场上最真实，也最血腥的语言。
“海虹股份……做农产品的，盘子小，股性呆滞，典型的老头乐股票……”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调出这支股票的所有数据。
K线图，像一条快要死掉的心电图，半死不活地趴在底部。
财务报表，不好不坏，饿不死也吃不饱。
市场上对它的关注度，几乎为零。
“下周三的农业会议……”
陆云帆的手指在网络上飞速检索，很快就找到了相关信息。
一个常规的，每年都会开的，毫无亮点的行业会议。
他看不出任何机会。
所有的技术指标，所有的公开信息，都在告诉他，这是一支垃圾股。
碰一下，都嫌脏了手。
但是……
他想起了那三个一字涨停的“金凤实业”。
“操！”
陆云帆低吼一声，不再犹豫。
他开始设计一套复杂的，分批次，多账户的建仓方案。
他不能像个散户一样，一笔单子直接砸进去。
那样会惊动盘面里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庄家。
他要把这五千万的资金，拆分成几百笔小单，像春雨润无声一样，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把市面上的流通筹码，悄无声息地，吸到自己手里。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技巧的，精细活。
接下来的两天。
陆云帆彻底住在了这间交易室里。
他像一头进入了捕猎状态的饿狼，双眼赤红，不知疲倦。
咖啡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操作台旁边堆满了空空如也的外卖盒子。
他时而像个幽灵，用几十个不同的账户，在几个点的价位差里反复腾挪，悄悄吸筹。
时而又像个疯子，在关键的整数关口，故意用一笔大单砸出一个小坑，引发散户的恐慌性抛售，然后迅速地，将那些带血的筹码，一口吞下。
两天时间，他几乎没怎么合眼。
他成功地，在海虹股份和蓝星化工这两支股票的底部，建立起了足够分量的仓位。
而整个市场，对此，一无所知。
第三天，周三。
上午开盘，风平浪静。
海虹股份的股价，依旧像个植物人，一动不动。
陆云帆盯着屏幕，点了根烟。
他心里，其实还是悬着的。
理智告诉他，这事儿太他妈玄乎了。
万一这次，闻人语的神谕失灵了呢？
他不敢想那个后果。
下午一点半。
一则来自国家通讯社的快讯，弹了出来。
【在今日召开的全国农业工作会议上，农业部部长指出，将大力扶持以“海虹股份”为代表的一批企业，进行新型生物饲料的研发与推广，并给予专项政策补贴……】
消息出现的瞬间。
陆云帆甚至还没来得及把那口烟吸进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海虹股份那条水平的分时线，像是被人用尺子画出来一样，拔地而起！
垂直！
九十度！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拉扯！
“铛！”
涨停！
封死！
买一的位置上，那委托单的数量，从几千手，瞬间暴增到了几十万手！
一堵用钱堆出来的，密不透风的墙，再次出现。
陆云帆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中，烟灰掉了一截，落在他那条满是褶皱的裤子上。
他没动。
他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色数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甚至连心跳，都没有加速多少。
他麻木了。
紧接着，还没等他从这种“果然如此”的麻木中回过神来。
另一块屏幕上，蓝星化工的盘口，突然出现了异动。
几笔超级巨大的买单，毫无征兆地，像炮弹一样，砸了进来。
股价瞬间被拉升了五个点。
一分钟后。
一则并购公告，姗姗来迟地，挂在了交易所的网站上。
国内化工巨头，宣布溢价百分之三十，全资收购蓝星化工。
“铛！”
又是一声轻响。
又是一个毫无悬念的，一字涨停。
陆云帆缓缓地，把那根已经快要烧到手的烟，摁死在烟灰缸里。
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操盘。
他感觉自己像个开了全图外挂的玩家，在新手村里，降维打击一群还在为抢一只鸡而打得头破血流的普通玩家。
所有的陷阱，在他眼里，都成了铺满金币的康庄大道。
所有的风险，在他眼里，都成了可笑的过家家。
这种感觉，不爽。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属于胜利者的快感。
只有一种，剥离了人性的，如同神明般俯瞰众生的……空虚和冰冷。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在持续上演。
闻人语的每一条“卜辞”，都在精准的时间点，变成了市场的狂热。
陆云帆的账户资金，像一头被注入了超级激素的怪兽，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疯狂地膨胀着。
五千万。
六千万。
八千万。
一个亿……
当账户上的数字，跳过九位数大关的时候。
集团的资金危机，已经彻底解除了。
而陆云帆，也彻底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只是机械地，执行着那些来自“神”的指令，然后麻木地，看着账户里的数字，像没有意义的符号一样，疯狂跳动。
他那套引以为傲的，由数据和逻辑建立起来的金融世界观，已经被彻底碾成了齑粉。
他现在信神。
而神，就住在楼上。
这天傍晚，当他操作完最后一笔平仓指令后，交易室的门，无声地开了。
闻人语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已经突破了一亿两千万的数字，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只是一串电话号码。
她走到操作台前，看着双眼无神，胡子拉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的陆云帆。
“辛苦了。”
她轻声说。
陆云帆没反应，他只是盯着屏幕，像个傻子。
闻人语也不在意。
她的目光，从那串刺眼的数字上移开，投向了屏幕背后，那片由无数代码和曲线构成的，深邃的黑暗。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们搞出的动静，太大了。”
陆云帆的眼珠，终于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把视线转向她。
闻人语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前方，仿佛能穿透这面墙，看到某些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
“猎人，很快就会注意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