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闻起来，像个垃圾桶”，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扎破了陆云帆刚刚鼓起来的，那点名为“骄傲”的氢气球。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办公室里那股子刚刚因为他的三条规矩而凝固起来的，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搅得稀烂。
陆云帆脑子里有点懵。
他设想过一百种闻人语的反应。
她可能会冷笑，会嘲讽他痴人说梦，会拍着桌子骂他不知好歹，甚至会直接让那个叫雷啸的铁塔把他扔出去。
他都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一场唇枪舌剑的，关于尊严和利益的拉锯战。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她直接绕过了所有关于“规矩”的讨论，一句话，就把话题拉到了一个极具侮辱性，又让他无法反驳的，个人卫生层面。
这算什么？
一种新型的谈判技巧？
杀人诛心之前，先进行人格羞辱？
站在一旁的苏眉，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
她的世界观在今天这短短的半个小时里，被反复地碾碎，又胡乱地拼接起来。
她现在看陆云帆，就像在看一个即将被女王陛下驯服的，浑身脏兮兮但野性难驯的珍稀物种。
而女王的驯服方式，总是这么的出人意料。
“怎么？”
闻人语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优雅地坐下，十指交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陆先生对我给你安排的第一个工作，有意见？”
陆云帆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没有。”
他能有什么意见？
他现在确实闻起来像个移动的，装满了隔夜烟头和酸腐梦想的垃圾桶。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自己的思绪从“洗澡”和“换衣服”这种离谱的话题上拉回来，重新聚焦到那三个决定他未来的条件上。
他梗着脖子，像一头准备迎接最后审判的斗牛。
“我的条件。”
闻人语看着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束阳光，瞬间驱散了她身上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然后，在陆云帆和苏眉都以为她要开始讨价还价的时候。
她说出了两个字。
“可以。”
办公室里，陡然一静。
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那细微的，嘶嘶的声响。
陆云帆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那双能在一秒钟内看穿K线图背后所有阴谋诡计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纯粹的，茫然的空白。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连续几天没睡觉，出现了幻听。
“你……说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
苏眉在旁边，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她的大脑处理器，也彻底宕机了。
可以？
就这么……可以了？
那可是三个堪称霸王条款的条件啊！
独立操盘，最高权限，连老板都不能过问，还要行业最高的分成？
这哪里是招员工，这分明是请回来一个祖宗啊！
闻人-语看着陆云帆那副傻掉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
她喜欢看他这副样子。
一个能搅动世界金融风云的疯子，在自己面前，却像个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孩子。
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手肘撑在桌面上，迎着他那不可思议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说，你的三个条件，我全部答应。”
“第一，公司除了财务部会跟你对接资金，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去打扰你。”
“第二，三天之内，苏眉会给你准备好一间全京城，不，全亚洲最顶级的独立交易室。你的权限，就是最高权限。”
“至于第三……”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我给你盈利部分，百分之二十的分成。这个价码，够不够顶尖？”
百分之二十！
这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陆云帆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这已经不是顶尖了。
这他妈是华尔街那些最传奇的基金经理，在他们职业生涯最巅峰的时刻，才有可能拿到的数字！
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个操盘手，为之出卖灵魂的价码！
陆云帆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预想中的所有唇枪舌剑，所有据理力争，所有关于尊严和底线的博弈，在对方这轻描淡写的“全盘接纳”面前，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铆足了全身力气，准备去撞一堵墙的傻子。
结果一头撞过去，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墙。
那是一片云。
一片温柔，却又深不见底的云。
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防备，所有的尖刺，都打在了空处，然后被那片云，轻而易举地，完全消解了。
为什么？
他想不通。
他死死地盯着闻人-语，试图从她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算计或者施舍的痕迹。
但他失败了。
那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信任。
仿佛看穿了他的困惑，闻人-语缓缓开口。
“陆云帆，我不是在做慈善，也不是在收买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我是在投资。”
“你的能力，你的疯狂，你的野心，你那股子敢把全世界都押上赌桌的狠劲儿……这一切，都值得这个价钱。”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我买的，是你这把刀。一把最锋利，最不讲道理的刀。”
“我要的，不是一个听话的工具。我要的，是一个能帮我撕开所有敌人喉咙的，真正的疯子。”
“所以，我给你绝对的自由，和绝对的信任。”
她伸出手，停在半空中。
“我只有一个要求。”
“用你的方式，为我赢。”
陆云帆看着她伸出的那只手。
那只手白皙，纤细，看起来没有任何力量。
但在他的眼里，这只手，却比雷啸那能轻易捏碎人骨的手掌，还要沉重一万倍。
之前那三个涨停板，击碎的，是他的世界观。
而现在，闻人-语这番话，这不假思索的全盘接纳，这超乎想象的气度和信任……
击穿的，是他那颗用自负和偏执包裹起来的，最后的防线。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是一条被人嫌弃的疯狗，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
他被当成了一个真正有价值的人，来尊重。
这种感觉，陌生，却又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控制不住地沸腾了起来。
良久。
他所有紧绷的肌肉，都松弛了下来。
那股子桀骜不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尖刺，也一根根地，收回了体内。
他站直了身体。
然后，这个在华尔街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的金融疯狗，第一次，微微地，低下了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他没有去握闻人-语的手。
他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字。
“好。”
一个字。
代表着契约成立。
代表着一头被放出牢笼的野兽，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戴上了项圈。
闻人语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意义上的，满意的弧度。
她收回手，转过身，眼中的那一丝温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冰川般凛冽的寒光。
“苏眉。”
“在！”
苏眉一个激灵，赶紧应道。
“通知雷啸，让他过来。”
闻人语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繁华的都市丛林，声音变得平静，却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人，齐了。”
她转回头，重新看向陆云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一头即将被唤醒的，嗜血的野兽。
“准备开会。”
“欢迎加入，真正的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