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佳美超市的后门。
三辆厢式货车，像三头刚刚饱餐归来的巨兽，带着一身的露水和泥土芬芳，缓缓停稳。
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一股混合着泥土气息和植物清香的，无比鲜活的味道，瞬间冲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
李建国第一个冲了上去，探头往车厢里一看，整个人都定住了。
码得整整齐齐的翠绿白菜，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顶花带刺的黄瓜，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还有那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豆，带着新鲜的泥土，散发着朴实又诱人的香气。
这些不是菜。
这是希望。
是能让这艘破船重新浮起来的压舱石！
“快！快搭把手！”
李建国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也顾不上自己一把老骨头，直接跳上车，小心翼翼地抱起一筐西红柿，那动作，比抱自己亲孙子还温柔。
几个闻讯赶来的老员工，看到这满车的蔬菜，眼睛都红了。
前几天的绝望和压抑，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
“干活！都他妈愣着干嘛！”
雷啸从驾驶室跳下来，点上一根烟，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
与后门的热闹喧嚣不同，超市大厅里，是另一番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速溶咖啡和泡面混合的奇特味道。
十几台崭新的电脑和收银机，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整齐地摆放在收银台上。
几十根网线，像杂乱的血管，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最终汇集到中央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作战室”。
方辰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双眼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和他临时招募来的几个程序员，已经在这里不眠不休地奋战了四十八个小时。
“最后一遍系统压力测试，开始！”
方辰一声令下，键盘的敲击声，像骤雨般密集地响起。
李建国指挥着员工把菜搬进冷库，忙完一阵，心里惦记着大厅里的动静，便擦了擦手，好奇地走了过去。
他实在想不明白，闻人语花大价钱请回来的修鞋匠，和眼前这帮捣鼓电脑的年轻人，到底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他凑到一台收银机前。
屏幕上的界面，简单得让他有些意外。
没有花里胡哨的按钮，就几个硕大的图标，收银，退货，会员查询，一目了然。
一个年轻的程序员，正拿着一把扫码枪，对着一瓶矿泉水上的条形码。
“滴”的一声轻响。
屏幕上，瞬间跳出了商品信息。
【商品：山泉矿泉水】
【价格：2.00元】
【会员价：1.80元】
李建国愣了一下。
这……好像是比华联的快了那么一点点？
“李老，您来看这个。”
方辰走了过来，把他引到了“作战室”中央那块最大的屏幕前。
屏幕上，是一张由各种彩色图表和跳动数字组成的，李建国一个都看不懂的界面。
“这是我们佳美的‘数据驾驶舱’。”方辰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创造者独有的骄傲。
他指着屏幕上一个绿色的柱状图。
“您看，刚才我们扫的那瓶矿泉水，系统已经自动把它从总库存里减掉了。现在，我们的实时库存是九百九十九瓶。”
他又指向旁边一个饼状图。
“这是我们的实时销售额，目前是两块钱。”
“这边，是我们的客流分析，能看到哪个时间段人最多。”
“还有这个，”方辰的眼神亮得惊人，“这是我们的滞销品预警。任何商品，一旦库存周转率低于我们设定的阈值，它就会自动变红，提醒我们进行促销或者减少进货。”
李建国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那块不断跳动着各种数据的屏幕。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开了一辈子超市。
盘点库存靠什么？
靠人拿着本子，一件一件地数。每次大盘点，都得停业一天，几十号人累得人仰马翻，还免不了出错。
算账靠什么？
靠计算器，靠算盘，靠会计一笔一笔地记。今天赚了还是亏了，要到月底才能拉出张报表来。
至于什么商品好卖，什么商品积压了，全凭他这个老板的经验和感觉。
感觉对了，就多赚点。
感觉错了，就是一堆卖不出去的货，活活把钱压死在仓库里。
可现在……
眼前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告诉他。
所有的一切，扫一下，就全解决了。
所有的生意状况，抬眼一看，就清清楚楚。
甚至，它还能告诉你，什么东西快卖不动了。
这……
这不是做生意。
这是开天眼了啊！
一个老员工也凑了过来，看着屏幕，满脸困惑地问：“方经理，这玩意儿……是挺厉害。可我们这些老家伙，眼花手笨的，学得会吗？”
这也是李建国最担心的问题。
“这个您放心。”
方辰笑了笑，拿起那把扫码枪。
“我们这套系统，对收银员的要求，只有一个。”
他把扫码枪递到那位老员工手里。
“能分清条形码在哪儿，然后，会按这个按钮就行。”
“剩下的所有事，都交给电脑。”
那位老员工将信将疑地接过扫码枪，学着刚才的样子，对准一包方便面。
“滴。”
屏幕上，立刻跳出了“红烧牛肉面，3.5元”的字样。
他愣住了，又试着扫了一下旁边的一袋盐。
“滴。”
“加碘精制盐，2.5元。”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玩得不亦乐乎，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嘿！嘿！还真是！真就按一下就行啊！”
周围几个老员工，也都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新奇和震惊。
李建国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巨大的数据屏幕，又回头看了看货架上那些刚刚被摆满的新鲜蔬菜。
他忽然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闻人语为什么要砍掉那些看似赚钱的部门。
为什么要花大价钱去乡下收菜。
为什么要让方辰搞出这么一套“怪物”一样的系统。
她不是在开超市。
她在造一台……战争机器。
一台用“极致生鲜”做弹药，用“数据化管理”做瞄准镜，专门用来打巷战，打闪电战的，恐怖机器！
华联是大。
是航空母舰。
可是在这三公里的巷子里，闻人语的这台机器，是更灵活，更快速，更致命的武装快艇！
李建国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他看着方辰，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只喃喃地说出了一句话。
“原来……原来生意，还能这么做……”
万事俱备。
货源，硬件，软件，人员，全部到位。
整个佳美超市，像一张被拉到满月的弓，只等开业那天，射出惊天动地的一箭。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即将迎来胜利的亢奋之中。
然而，他们都忘了。
猎人，在出手前，总是最有耐心的。
开业前夜。
苏眉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宣传单，兴冲冲地跑进办公室。
“闻人董！开业传单印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附近的小区发！”
闻人语接过传单，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她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闻人语接起电话，按下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分不清男女的电子合成音，语调平直，没有任何感情。
“闻人语小姐，晚上好。”
“我是赵海平先生的传话人。”
“赵先生让我通知你一件事。”
“从明天早上六点开始，华联超市京城所有门店，将进行为期一周的‘店庆大酬宾’活动。”
“所有生鲜产品，在你的定价基础上，再降百分之十。”
“所有会员，免费办理。”
“另外……”
那个电子音顿了顿，像是在宣读最后的判决。
“你请来的那位王大爷修鞋铺，他唯一的孙子，今天下午，刚刚拿到了华联集团总部，一份年薪三十万的管培生录取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