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村的村口，像一个刚开市的早集，热闹非凡。
几辆厢式货车的车门大敞着，黄澄澄的灯光下，一沓沓红色的钞票，比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胡萝卜还水灵。
“老乡，你这车白菜不错，我全要了！”
雷啸嘴里叼着烟，大手一挥，直接把一万块钱塞进一个皮肤黝黑的农户怀里，拍得对方一个趔趄。
“点什么点，信不过我啸哥？”
“下一个！你那筐土豆，还有那边的冬瓜，都别藏着掖着了，全给我搬过来！”
现金开道，攻无不克。
带来的几十万现金，像雪花一样撒出去，砸得这群淳朴的菜农们晕头转向，一个个脸上笑开了花，手脚麻利地往车上搬菜。
雷啸带来的几个老员工，也是满面红光，干劲十足。
“啸哥，照这速度，天亮前咱们真能把超市填满！”一个叫二狗的年轻人兴奋地喊道。
雷啸得意地吐了个烟圈。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出马。”
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拿下这京郊最大的蔬菜基地，以后佳美的供应链就有了根。赵海平再牛，还能管到村里来？
然而，这个念头刚闪过，一阵刺耳的摩托车轰鸣声，由远及近。
几辆破旧的摩托车，没开车灯，像几只黑色的甲虫，蛮横地冲开人群，停在了货车前。
车上跳下来七八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为首的一个，四十来岁，满脸横肉，一脸的麻子，穿着件不合身的皮夹克，嘴里叼着烟，火星在夜里一明一暗。
他一下车，就把嘴里的烟蒂吐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那些正在搬菜的农户，像是看到了猫的老鼠，一个个缩回了手，低下了头。
“哎呦，今儿个挺热闹啊。”
被叫做“王二麻子”的男人，晃晃悠悠地走到雷啸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皮笑肉不笑。
“外地的朋友，来我们马家村进货，没跟我王二打个招呼，这不合规矩吧？”
雷啸把烟从嘴里拿下来，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冲对方笑了笑，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沓钱，估摸着有五千块，递了过去。
“这位大哥，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这是点茶水钱，您和兄弟们拿去喝茶。”
王二麻子没接钱。
他只是歪着头，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雷啸。
他身后的小弟们，发出一阵哄笑。
“大哥，这凯子还挺上道啊。”
“五千块就想打发咱们？当咱们是要饭的呢？”
王二麻子抬手，止住了身后的笑声。
他伸出两根手指，把雷啸递过来的那沓钱夹住，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条斯理地，一张一张，扔在了地上。
红色的钞票，被夜风吹得四散飘落。
雷啸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了。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没什么意思。”王二麻子往前凑了一步，一股劣质烟草和隔夜酒的气味扑面而来，“就是告诉你，这马家村，乃至这方圆十里地所有的菜，都姓赵。”
他指了指远处城市的方向。
“华联的赵总，知道吧？赵总发话了，这里的菜，一根葱叶子，都不许流到外人手里。”
王二麻子走到刚才那个收了雷啸一万块的农户面前，一脚踹翻了他脚边的菜筐。
新鲜的白菜滚了一地。
“老张头，你他妈是不是活腻了？赵总的规矩都敢坏？”
那个叫老张头的农户，吓得浑身一哆嗦，连连摆手。
“不……不敢了，二麻子哥，我再也不敢了……”
他看着地上的钱，又看看凶神恶煞的王二麻子，最后哆哆嗦嗦地把那一万块钱掏出来，塞回雷啸手里。
“老板……这钱……我不能要。这菜……我不能卖啊！”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所有刚才收了钱的农户，全都像躲瘟神一样，把钱退了回来，一个个敢怒不敢言，退到了人群后面。
雷啸身后的二狗，是个二十出头的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
“操！你们他妈的欺人太甚了！”
他吼了一声，抄起车上的一根撬棍就要往前冲。
“回来！”
雷啸一把拽住了他的后衣领，力气大得差点把他勒个跟头。
二狗不服气地回头：“啸哥！”
雷啸没看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王二麻子。
他现在全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地痞流氓收保护费。
这是赵海平的“脏手套”。
是华联超市用来掌控供应链源头，最阴损，也最有效的一招。
跟他们动手，就是跟整个华联作对。打赢了，警察马上就到。打输了，今晚谁也别想站着离开。
王二麻子看到雷啸拦住了自己的人，脸上的得意更浓了。
他走到雷啸面前，伸出手，用那只油腻腻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雷啸的脸颊。
那动作，充满了侮辱性。
“小子，这就对了嘛。”
“京城的水，深着呢。”
“不是你们这些外地来的泥鳅，想趟就能趟的。”
“带着你的人和你的钱，滚吧。”
雷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身后的几个兄弟，拳头都捏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
可雷啸，硬是没动。
他看着王二-麻子那张写满嚣张的脸，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敢怒不敢言，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和一丝愧疚的农户。
他知道，今天这菜，是收不成了。
王二麻子见他服软，哈哈大笑起来，带着他那群小弟，像一群得胜的公鸡，耀武扬威地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只留下三辆空空如也的货车，和一地狼藉。
车队被堵在村口，进退两难。
车厢里，刚刚燃起的希望，被浇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屈辱。
“啸哥……咱们……现在怎么办？回去吗？”二狗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
雷啸没有回答。
他拉开车门，坐回副驾驶，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晦暗不明。
他看着村子里，那些农户们正偷偷摸摸地收拾着地上的菜，时不时朝他们这边投来同情的目光。
撤退？
闻人董还在等他的消息。
整个团队的希望，都在这几辆空车上。
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他雷啸的脸，往哪儿搁？
许久，他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像是做出了一个什么决定。
他拿出手机，翻到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对面传来一个沙哑而警惕的声音。
雷啸沉默了两秒，缓缓开口。
“是我。”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像冬夜里的冰。
“帮我办点事。”
“用江湖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