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得像个笑话。
阳光明晃晃地透过佳美总部那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窗，照在一张张比鬼还难看的脸上。
一宿没睡。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咖啡因和尼古丁的味道混合着绝望，发酵成一种古怪的酸腐气。
雷啸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正指挥着几个同样精神萎靡的保安，把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从墙角搬到大门口，试图营造出一点“生机勃勃”的假象。
“都他妈给我精神点！”他嗓子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今天谁敢给闻人董丢人，我先把他从这楼上丢下去！”
话是这么说，可他自己心里比谁都虚。
方辰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代码已经不滚了，取而代 ?之的，是京城各大新闻门户网站的头条。
【华联超市启动史上最大力度回馈季，全场五折，凭会员卡免费领鸡蛋！】
【郑氏帝国重拳出击，零售业格局或将洗牌！】
【巨头狂欢，新人哀歌：佳美超市发布会前途未卜】
每一条新闻，都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捅在他们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上。
郑景山甚至懒得等到他们出丑，他直接在他们发布会的当天，办了一场席卷全城的盛大堂会，用真金白银的优惠，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抢了过去。
“他这是……杀人还要诛心啊。”方辰推了推眼镜，镜片都挡不住他眼里的死寂。
苏眉更是已经放弃了挣扎。
她化了一个精致的妆，试图掩盖脸上的憔悴，但那双通红的眼睛却出卖了她。
她机械地检查着记者签到台上的名牌，每一张都像是一份判决书。
“完了……”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这下好了，惊喜足够大了。人家在那边开庆功宴，我们在这边开追悼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九点整，第一辆媒体的车，准时出现在了破旧的办公楼下。
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
就像闻到了腐肉味道的秃鹫，从城市的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聚集而来。
记者们一下车，看到这栋摇摇欲坠，连门口“佳美超市”四个大字都掉了一半漆的“总部”，脸上的表情就变得精彩纷呈。
有惊愕，有鄙夷，但更多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看好戏的兴奋。
“哟，苏总监，你们这新总部……风格挺别致啊，后现代工业废土风？”一个相熟的财经记者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
苏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张主编说笑了，我们这叫……不破不立，返璞归真。”
“返璞归真？”那记者夸张地吸了吸鼻子，“我闻到的可不是璞，是土啊。听说你们的‘特别惊喜’，就是带我们参观一个全空的仓库？”
另一个娱乐小报的记者则把话筒直接怼到了雷啸面前。
“这位先生，请问你们闻人董是不是卷款跑路了？这次发布会是不是为了安抚被拖欠工资的员工？”
雷啸的脸瞬间涨成了酱紫色，他一把推开话筒，要不是苏眉死死拉住，他能当场把那记者扛起来扔进垃圾桶。
签到台前，闪光灯闪成一片。
记者们像一群打了兴奋剂的鬣狗，肆无忌惮地拍摄着这里的一切——斑驳的墙壁，翘起的地砖，还有员工们那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
他们知道，今天有大新闻了。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辆黑色的保姆车，不紧不慢地停在了大门口。
车门打开。
闻人语走了下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长发束在脑后，脸上画着淡妆，嘴唇是一抹最扎眼的，带着攻击性的正红色。
她一出现，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太镇定了。
镇定得和周围这片末日般的景象格格不入。
她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仿佛不是来参加一场注定失败的发布会，而是来参加自己的加冕典礼。
“闻人董！”
记者们瞬间疯了，潮水般地涌了过去。
“请问供应链断裂的传闻是真的吗？”
“佳美超市是否已经实质性破产？”
“面对华联超市的全面打压，您打算如何应对？”
“您今天的口红是什么色号的？是传说中的‘绝地反击红’吗？”
闻人-语停下脚步，在无数镜头和话筒的包围下，她非但没有躲闪，反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甚至真的对着那个问口红色号的记者，眨了眨眼。
“想知道？发布会上，我会告诉你的。”
她就这么微笑着，穿过人群，走进了那栋破败的办公楼。
苏眉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迎了上去，把她拉到无人的角落，声音都在发抖。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没看见吗？！”
“我求你了，闻人语，现在取消还来得及！我们就说……就说消防检查没通过！随便找个理由！总比上去当众自杀强！”
闻人语看着她，伸出手，轻轻帮她擦掉了眼角一丝晕开的眼线。
“苏眉，”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怕。”
“这场戏，是郑景山亲自给我们搭的台子，请了全京城的人来当观众。”
“我们要是临阵脱逃了，岂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已经快要崩溃的苏眉，径直走向那个临时改造的仓库发布会场。
会场里，人声鼎沸。
几百个座位，座无虚席。
前排是各大媒体的长枪短炮，后排则坐满了雷啸连夜从各个工地，各个劳务市场“请”来的“热心市民”。
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鼓掌。
闻人-语走到后台，王德发老师傅正守着一个保温箱，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闻人董……”
“王师傅，”闻人语打断他，眼神温和而坚定，“我们今天唯一的‘产品’，准备好了吗？”
王德发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打开保温箱，一股浓郁而温暖的麦香瞬间弥漫开来。
里面，只有一个用干净麻布包裹着的，刚刚出炉的，还在微微发烫的牛角包。
那是王师傅倾注了毕生手艺，烤出的最完美的一个作品。
“放心。”王德发看着闻人语，浑浊的眼睛里，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就算是断头饭，我也得给他们做成国宴。”
闻人语笑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的阻拦，径直走到了第一排，在一个预留给“贵宾”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是顾长明！
那个《京城风味》的老顽固！
他怎么会来？他根本不在邀请名单上！
苏眉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了。
完了，这下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没了。
全京城最挑剔，最不讲情面的美食评论家，亲自来见证他们的死亡。
顾长明坐下后，一言不发，只是将那双锐利的眼睛，投向了后台的方向，眼神复杂。
闻人语也看到了他。
她微微一怔，随即，嘴角那抹本就带着疯狂的弧度，变得更加上扬。
很好。
演员，到得差不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空旷得像个刑场的舞台。
舞台上，只有一张简陋的讲台。
身后那“新生·佳美”四个大字，在闪光灯的照耀下，显得无比讽刺。
她走到讲台前，握住了冰冷的话筒。
台下，是几百双眼睛，有嘲讽，有同情，有好奇，有幸灾乐祸。
她能感觉到，在城市的另一端，郑景山正透过无数块屏幕，用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眼神，注视着她。
等着她哭，等着她出丑，等着她被撕得粉碎。
闻人-语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第一排的摄像机镜头上，仿佛穿透了时空，直接与那个男人对视。
她笑了。
“我知道，大家今天来，不是为了听一个商业计划。”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也传遍了整个京城。
“大家想看的，是一个笑话。”
“或者说，是想看我，闻人-语，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