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灯管里电流的“嗡嗡”声。
那份镶在黑胡桃木相框里的供应商名单，像一块刚刚从墓地里挖出来的，刻满了死亡讯息的墓志铭。
闻人语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玻璃表面，指尖下，是那些熟悉的，刚刚还和她热情握手，信誓旦旦要共创未来的公司名字。
现在，它们每一个名字后面，都盖上了一个血红色的，带着体温的“终止”印章。
郑景山。
这个男人，甚至懒得跟她玩什么阴谋诡计。
他就像一个坐在棋盘对面的神，用一种优雅而冷漠的姿态，随手拿走了她所有的棋子。
然后，微笑着对她说：“该你了。”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尖刀，划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是苏眉的手机。
她刚刚送走助理，正哼着小曲儿走回来，脸上还带着对明天发布会的憧憬。
“喂，刘总啊！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苏眉的语气热情而熟稔，电话那头的，是京郊最大的有机蔬菜基地的老板，一个她磨了半个月才拿下的重要合作伙伴。
“什么？……刘总，您别开玩笑，合同我们上周才签的……”
她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僵住了。
“不可抗力？什么不可抗力？……喂？喂！”
电话被挂断了。
苏眉举着手机，愣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怎么了？”闻人语抬起头，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刘……刘总他……”苏眉的嘴唇有些哆嗦，“他说，他说要跟我们解约。”
她话音未落，方辰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是给他们提供全套收银系统和技术支持的软件公司。
“王工，系统最后的压力测试做完了吗？……什么？总部通知？什么总部通知？我们的合作协议里没有这一条！”
方辰的调门瞬间拔高，他猛地站起来，眼镜都滑到了鼻尖。
“单方面终止？你们这是违约！违约金你们赔得起吗？……操！”
他也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忙音。
紧接着，办公室里的座机，雷啸的手机，甚至连前台那部几乎从不响起的备用电话，都像是被设定了闹钟一样，在同一时间，此起彼伏地疯狂尖叫起来。
一场电话的风暴，毫无征兆地，席卷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
“喂！我是雷啸！什么？装修队不来了？为什么不来了！钱我们不是都付了一半了吗！”
“李姐！物流那边怎么回事？明天早上第一批货送不过来了？！”
“喂！是我们！佳美超市！你们银行凭什么单方面冻结我们的账户！风险评估？我评你妈个头啊！”
起初，每个人还试图据理力争，愤怒地质问。
但很快，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因为他们发现，电话那头所有人的说辞，都像提前排练过一样，惊人地一致。
“不好意思，不可抗力。”
“这是上面的决定，我们也没办法。”
“违约金我们会照付，就这样吧。”
冰冷，客气，不容置疑。
十几分钟。
仅仅十几分钟。
一个原本零件齐全，加满了油，即将鸣笛起航的商业巨舰，被人从四面八方，同时抽走了发动机，卸掉了螺旋桨，凿穿了船底。
电话声终于停了。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是这一次，空气里多了一股绝望的味道。
雷啸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墙上。
“砰！”的一声闷响，墙皮簌簌落下。
“他妈的！是郑家！一定是郑家那帮狗娘养的干的！”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方辰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他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似乎想从冰冷的数据里，找到一条生路。
可屏幕上，每一个合作方名字的后面，都变成了一个鲜红的，“已中断”的标签。
他看着满屏的红色，感觉自己的世界，也跟着一起崩塌了。
苏眉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她做公关这么多年，处理过无数棘手的危机。
可她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如此蛮横的打法。
这不是商业竞争。
这是屠杀。
“完了……”她失神地喃喃自语，“五十多家媒体……明天的头版头条，标题我都想好了……”
“《佳美超市豪言重生，发布会现场空无一物，沦为京城最大笑话》。”
王德发老师傅默默地站在角落，他看着这群瞬间被抽掉所有精气神的年轻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心。
他叹了口气，那声音，苍老而疲惫。
所有人都被打懵了。
他们就像一群刚刚冲出战壕，准备大干一场的士兵，却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敌人的步枪，而是一颗从天而降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原子弹。
所有的战术，所有的勇气，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汇聚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女孩身上。
闻人语。
她依然站在那张办公桌前。
她没有去看团队成员们那一张张绝望的脸，也没有去理会那部已经快被打爆的手机。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份镶嵌在相框里的“战书”上。
她伸出手，将那个精美的相框，拿了起来。
她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右下角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郑景山。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在这死寂的办公室里，却显得格外刺眼。
“你们说，”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个相框，是黑胡桃木的，还是紫光檀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
雷啸瞪大了眼睛，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闻人董……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您还关心这个？”
“当然要关心。”
闻人语转过身，将相框举到众人面前，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品。
“你们看，这个包边，这个做工，还有这烫金的字体。郑景山这个人，连一份战书，都做得像个艺术品。”
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慌乱和绝望。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反而燃起了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极致的兴奋。
“他这是在告诉我们，”闻人语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郑景山”那三个字，“他有能力，用最优雅的姿态，把我们按在地上，往死里摩擦。”
“他以为，他已经赢了。”
苏眉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难道……我们还没输吗？”
“我们没有供应商，没有钱，连装修队都跑了。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谁说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闻人语反问。
她环视着众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们还有这个场地。”
“我们还有你们。”
“我们还有一场已经通知了全京城媒体的，盛大的新闻发布会。”
她将那个相框，“啪”的一声，倒扣在桌上。
“他想看我们的笑话，想看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取消发布会，然后关门滚蛋。”
“我偏不。”
闻人-语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拿起一支红色的马克笔，用力地，在上面写下了四个大字。
【照常召开】
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雷啸看得热血上涌，他感觉自己胸口那股被憋住的恶气，瞬间找到了一个出口。
“对！闻人董说得对！开！他妈的必须开！”
他一拍胸脯，“不就是没货吗？我这就去联系我以前那些老战友，连夜去批发市场扫货！就算把货架子摆满矿泉水，也得给他摆满了！”
方辰也猛地抬起头，他扶正眼镜，镜片后面，重新亮起了光。
“资金链断了，我们可以开众筹！我相信，麦香坊那些支持我们的朋友，一定愿意帮我们渡过难关！”
只有苏眉，还保持着一丝理智的绝望。
“来不及了……”她痛苦地摇着头，“就算我们能找到货，能筹到钱，可我们的名声呢？一个连供应链都搞不定的超市，谁会相信我们的未来？明天，我们只会成为全行业的笑柄！”
“笑柄？”
闻人语转过身，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苏眉，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赢下麦香坊的吗？”
“我们卖的，从来就不是面包。”
她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那个空旷的，即将成为明天风暴中心的场地。
“明天，郑景山会把他所有的牌，都亮在桌上。”
“而我们，只需要亮出一张牌，就够了。”
她回过头，目光在每一个团队成员的脸上扫过，那眼神里的自信，像一团火焰，重新点燃了每个人心里熄灭的火种。
“走吧，都回去好好睡一觉。”
“明天，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