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老宅，坐落在京城西郊一片不对外开放的园林深处。
这里没有cbd的钢筋水泥，只有百年的古木和潺潺的流水。
书房里，燃着一炉顶级的海南沉香，味道清雅，钻进鼻子里，能把人心里那点浮躁气给压下去。
郑景山靠在紫檀木的圈椅里，指尖在一块温润的和田玉上轻轻摩挲。
他面前的桌案上，没有纸质文件，只有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全息投影。
投影上，正是那份关于“麦香坊”事件的复盘报告。
一个小时前，他刚结束了和北美分公司的视频会议，心情还算不错。
这份报告，是秘书提醒他有空看一下的。
“李俊彦那个蠢货的检讨书？”
他当时随口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在他眼里，华联超市的一个旗舰店，不过是郑氏商业帝国这艘巨轮上的一颗螺丝钉。
李俊彦，连螺丝钉都算不上，顶多是拧螺丝钉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一滴润滑油。
脏了地，擦掉就是了。
“不止。”秘书的回答很恭敬，“报告里，重点分析了我们的对手，那个叫闻人语的女人。”
郑景山这才来了点兴趣。
他挥了挥手，让秘书出去了。
报告的第一部分，是李俊彦的操作。
郑景山看得直皱眉。
“价格战，送赠品，买广告位……”
他嗤笑一声，指尖在玉石上停住。
“粗糙，野蛮，毫无美感。”
“用一桶油就想收买人心？这是叫花子才会用的手段。”
他快速划过这一页，屏幕上的数据和图片飞速流转。
然后，他的手指，停在了闻人语的资料页上。
照片上的女孩，眉眼干净，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闻人语。”
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一道陌生的菜。
报告详尽地列出了她接手麦香坊后的每一个步骤。
第一步，改造。
“社区客厅？”郑景山挑了挑眉，“听起来像个过家家的玩意儿。”
第二步，营销。
“不打广告，不降价，反而请一些不入流的美食博主去‘做客’？”
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天真。”
第三步，社群。
“建个微信群，让一群大爷大妈在里面聊天？这算什么商业模式？”
他几乎要失去耐心了。
在他看来，这些操作，就像是商学院一年级学生最幼稚的课堂作业，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愚蠢。
可当他翻到下一页时，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那一页，是舆情分析。
两条陡峭得近乎垂直的曲线，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条，是华联烘焙。
从声势浩大，到无人问津，断崖式下跌。
另一条，是麦香坊。
从默默无闻，到全网热议，指数级爆炸。
报告里，附上了那一百七十二封市民来信的影印件，还有顾长明在颁奖典礼上那段掷地有声的发言视频。
郑景山点了播放。
“……你以为我们这个奖，是谁说了算？”
“我告诉你，是谁的嘴在吃，就是谁说了算！”
“……你用钱，是在买一个奖杯。可你知不知道，你差点砸了我们吃饭的锅！”
视频里，顾长明声色俱厉。
台下，掌声雷动。
郑景山面无表情地关掉了视频。
他靠回椅背，闭上眼睛，手指重新开始摩挲那块玉石，速度却比刚才快了许多。
书房里，只剩下沉香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滋滋”声。
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猛地睁开眼，重新将报告调回了闻人语的操作步骤那一页。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看。
改造……请客……聊天……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幼稚的动作，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线，在他的脑海里，慢慢地，串联了起来。
一个模糊的，却让他感到脊背发凉的轮廓，渐渐浮现。
李俊彦的逻辑，是交易。
我给你优惠，你给我钱。
简单，直接，也是资本最信奉的逻辑。
而闻人语的逻辑……
郑景山的手指，停在了“社区客厅”四个字上。
她的逻辑，是建立关系。
她根本没把那些顾客当成消费者，她在把他们，变成“自己人”。
她请博主来，不是为了让他们写广告，是让他们成为故事的传播者。
她建社群，不是为了卖东西，是给这群“自己人”一个可以相互取暖，产生情感链接的“家”。
她让王德发做面包，不是为了追求效率，是为了用匠人的温度，赋予产品“灵魂”。
当一个顾客，在这里找到了归属感，吃到了有故事的面包，认识了几个能聊天的街坊。
那么，马路对面那桶免费的油，还重要吗？
当上百个，上千个这样的“自己人”聚集在一起，他们的声音，汇聚起来，就是一股足以掀翻任何资本巨浪的洪流。
顾长明的那番话，不是说给李俊彦听的。
他是被这股洪流裹挟着，不得不说。
想通了这一层，郑景山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不是一次偶然的公关胜利。
这是一套完整的，他从未见过的，全新的打法。
一套……以人心为武器的战法。
他立刻将报告翻到了最后一页。
附录里，是闻人语接下来的商业计划。
【佳美超市全面改造计划】
“佳美……”
郑景山瞳孔骤然收缩。
如果说麦香坊只是一场巷战，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
那么佳美超市，就是一场集团军级别的阵地战！
它的体量，是麦香坊的上百倍。
它的影响力，辐射的是整个京城的普通市民。
如果……
如果闻人语把这套“武器”，用在佳美超市上……
她会把佳美超市，改造成一个巨大的“社区客厅”。
她会把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顾客，都变成她的“自己人”。
到那个时候，郑家的华联，在京城，将再无立锥之地。
这已经不是商业竞争了。
这是降维打击。
郑景山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郑家经营了上百年的私家园林，亭台楼阁，一步一景，固若金汤。
再远处，是京城璀璨的万家灯火，那片灯海，代表着郑氏集团在这里至高无上的商业地位。
一直以来，他都像个君王一样，站在这里，俯瞰着自己的帝国。
可今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我们用资本，建起了一座座密不透风的堡垒。”
他看着窗户玻璃上，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喃喃自语。
“而这个女人……”
“她却在教所有人，如何从堡垒的外面，用人心，挖一条地道。”
他转过身，脸上再也没有了半分轻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发现了危险猎物时的，极度专注和兴奋。
“有趣。”
“也……很危险。”
他走到桌案前，拿起了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
电话瞬间接通。
“召集战略部，市场部，公关部所有负责人。”
他的声音，冰冷而平静，不带一丝情绪。
“半小时后，一号会议室，紧急会议。”
电话那头的秘书正要应下。
郑景山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给这次会议，钉上最后一颗棺材钉。
“议题只有一个。”
“如何，扼杀‘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