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干了。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气氛，被苏眉那句话砸得粉碎，只剩下一地冰冷的错愕。
雷啸脸上的傻笑僵住了，他掏了掏耳朵，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你说啥？跳……跳下来了？哪个李俊彦？”
方辰的眼镜滑到了鼻梁上，他扶都忘了扶，嘴巴微微张着，后台数据和市场分析模型在他脑子里瞬间乱成了一团浆糊。
死了？
这……这怎么就死了？
苏眉的脸色也很难看，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一些。
“抱歉，我刚才太急了，没说清楚。”
“消息是说，他今天早上冲上了郑氏集团总部的天台，要往下跳，被保安给拦下来了。”
“人没事，但……”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复杂。
“但对李俊彦这种人来说，这跟死了，可能也没什么区别了。”
雷啸长长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拍着胸口。
“我操，吓死我了！你这大喘气的毛病得改改！”
他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解。
“不至于吧？输了一场评选而已，多大点事儿？这就寻死觅活的？心理素质也太差了。”
“他输的，不是一场评选。”
一直沉默的闻人语，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输掉的，是他在郑家的前途，是他过去十几年，靠着‘精英’这个人设，堆砌起来的一切。”
闻人语看着窗外，那块属于华联超市的巨大招牌，在夕阳下，像一块褪了色的墓碑。
“对有些人来说，面子，比命重要。”
……
三天后，京城下了一场秋雨。
不大，但阴冷，潮湿，钻进骨头缝里，让人浑身都不舒坦。
华联超市，曾经那个光鲜亮丽的明星店长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纸箱受潮的味道。
李俊彦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头发上的发胶早就没了踪影，几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落汤鸡。
他默默地将桌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放进脚边的纸箱里。
那支价值上万的万宝龙钢笔。
那份镶着金边的“年度优秀经理人”奖杯。
还有那张，他和郑家大少爷的合影。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现在看来，都像是一个个冰冷的笑话。
一纸调令，从总部发了下来。
措辞冰冷而官方。
“……因重大工作失误，导致公司品牌形象严重受损，经集团研究决定，免去李俊彦同志华联超市京城旗舰店店长职务，调往西北仓储中心，任副主管一职，即日生效。”
从京城最繁华的cbd，到几千公里外鸟不拉屎的戈壁滩。
从前途无量的明星店长，到管着一堆货架子的仓库副主管。
这已经不是降职了。
这是流放。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是总部派来接替他的人。
那人看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和疏远。
“李总，都收拾好了吗？车在楼下等着了。”
李俊彦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嗯”字。
他抱着那个半满的纸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奋斗了五年的办公室。
然后，他转过身，像个幽灵一样，走了出去。
路过那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烘焙区时，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巨大的玻璃窗里，冷冷清清。
几个烘焙师无精打采地靠在操作台边玩手机，货架上的面包，摆放得稀稀拉拉，看起来就像隔夜的剩菜。
而马路对面，那个小小的“麦香坊”，门口却依旧排着长队。
即便下着雨，那些人也撑着伞，兴致勃勃地，伸着脖子往里看。
温暖的灯光，从店里透出来，混着面包的香气，和隐约的欢声笑语，形成了一个隔绝了所有风雨的，温暖而热闹的小世界。
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
李俊彦站在雨里，呆呆地看着。
他忽然想不明白。
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
最好的设备，最好的原料，最雄厚的资本，最顶级的营销团队。
自己明明手握着一副王炸，怎么就打得稀烂？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脚，穿过马路，走到了那条长长的队伍末尾。
他拉了拉头上的鸭舌帽，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衣领里。
他不想被任何人认出来。
排在他前面的，是两个叽叽喳喳的女大学生。
“哎，你说咱们今天能买到那个传说中的雪花酥吗？我小程序上抢了三天都没抢到！”
“悬！我听说王德发老师傅一天就做二十份！不过没关系，他家的碱水包也超好吃！我上次吃完，感觉以前吃的那些都是石头！”
“对对对！而且这家店氛围好好哦，你看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店员小哥，好帅啊！”
“是雷啸啦！人家以前是刑警队的！我都在他们那个社区论坛里扒出来了！”
听着她们的对话，李俊??彦感觉自己像个外星人。
社区论坛？
刑警队？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卖面包有什么关系？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
半个小时后，他终于挤进了那个小小的店面。
一股温暖的，混杂着黄油和麦子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让他冰冷的身体，瞬间有了一丝暖意。
店里挤满了人，却不显得混乱。
收银台的女孩，会笑着跟每一个顾客说“慢走，下雨天注意安全”。
那个叫雷啸的男人，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跟熟客开着玩笑。
“哟，张大爷，今儿又来给孙子买牛角包啊？”
“李姐，你上次说腰疼，好点没？”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松弛而愉快的笑容。
这里不像一个商店。
更像一个热闹的，充满了人情味的街坊客厅。
李俊彦的喉咙，忽然有些发干。
轮到他了。
他低着头，指着货架上一个看起来最普通的法棍，声音嘶哑。
“要……要一个这个。”
付了钱，他拿着那个还带着温度的纸袋，像个小偷一样，逃也似的，从店里挤了出去。
他没有回华联，也没有去停车场。
他走到街角一个无人的公交站台，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任由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
他撕开纸袋，拿出那根法棍，狠狠地咬了一口。
外皮酥脆，内里柔软而有韧性。
麦子的香气，混合着一丝淡淡的咸味，在口腔里瞬间炸开。
简单，纯粹，却好吃得让人想哭。
他忽然明白了。
自己输在哪里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项目”。
用最精密的计算，最优化的流程，去打造一个可以快速复制，快速盈利的商业模型。
顾客，在他的模型里，只是一个个行走的钱包，一串串冰冷的数据。
而对面那家店，那个叫闻人语的女孩，她压根就没想做什么“项目”。
她只是想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开一家有温度的小店。
给那些疲惫的，孤独的灵魂，一个可以歇歇脚，喘口气的地方。
她卖的，根本就不是面包。
李俊彦看着手里的法棍，眼泪混着雨水，无声地滑落。
他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
一辆黑色的奥迪，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街边。
李俊峰从车上下来，撑着一把黑伞，走到他面前。
“哥。”李俊彦抬起头，声音嘶哑。
“走吧。”李俊峰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去西北的车，下午三点。”
李俊彦没有说话，他将最后一口法棍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咽下。
然后，他站起身，将那个空空的纸袋，仔细地叠好，放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他跟着李俊峰，上了车。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在这个城市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
同一时间。
郑氏集团总部，顶层。
一间装修得如同艺术馆般简洁的办公室里，光线被百叶窗切割成一条条，投射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一个穿着深色手工西装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被雨水笼罩的城市。
他的秘书，恭敬地将一份文件，放在了那张空无一物的巨大办公桌上。
文件的封面上，用黑体字打印着一行标题。
【关于华联超市旗舰店‘匠心烘焙’项目失败的复盘报告】
秘书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男人缓缓转过身。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面容俊朗，金丝眼镜后面，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份报告，随意地翻了翻。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报告附录的一张个人资料页上。
照片上的女孩，眉眼清秀，眼神平静得像一潭古井。
闻人语。
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那两个字上敲了敲。
嘴角，勾起一抹让人看不懂的，饶有兴味的笑容。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