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医生办完会员卡，又对着闻人语等人郑重地道了声谢，才撑开伞，走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幕中。
店里，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背景音乐和窗外的雨声。
雷啸看着医生的背影消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某块地方被熨帖得暖烘烘的。
可他一转头，看见对面华联超市门口，那些打着伞、穿着劣质雨衣，为了抢一桶油而挤得东倒西歪的人群，心里的火又“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闻人董，这医生是挺让人感动的。”
他走到吧台，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军事机密。
“可一个医生，也顶不住对面一卡车金龙鱼啊！咱们今天这客流量，比昨天少了快一半了！再这么守下去，咱们就真成望京第一慈善机构了！”
方辰也抱着笔记本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技术宅的忧虑。
“雷队说得没错。我后台监控着呢，今天咱们小程序的活跃度，下降了百分之三十。李俊彦这一招虽然土，但是狠，直接把潜在用户的好奇心，都用一桶油给堵死了。”
“是啊，苏眉姐。”团队里的小姑娘也忍不住说，“咱们的故事营销，目标人群太精准了，覆盖面小。可大爷大妈才是消费的主力军，他们不看故事，他们只看油。”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麦香坊的格调再高，故事再动人，也无法回避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如何在一个被价格战搅得天翻地覆的泥潭里，活下去。
苏眉没有说话。
她正靠在作战室的门口，抱着双臂，眉头微蹙，目光在手机屏幕上飞速地扫动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忽然，她的手指停住了，瞳孔里闪过一道精光。
“都过来。”
她转身走进后厨作战室，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雷啸和方辰对视一眼，立刻跟了进去。
闻人语也放下了手里的账本，神色平静地走了进去。
作战室的小白板上，还留着上次分析的字迹。
苏眉没有擦掉，而是直接将手机屏幕投到了墙上的投影仪上。
屏幕上，是一个看起来颇有年份的，设计得古色古香的电子海报。
海报的正中央，是几个遒劲有力的毛笔字。
【《京城风味》杂志社·年度金牌烘焙店评选】
雷啸凑过去，念了出来：“京城风味？啥玩意儿？听着像个美食节目。”
“不是节目，是京城餐饮界的‘米其林’。”
苏眉开口解释，她的语速很快，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敲在鼓点上的石子。
“《京城风味》创刊三十年，是京城最老牌、最权威的美食杂志。他们每年举办的这个金牌评选，含金量极高。不看你名气多大，不看你背景多硬，只看三样东西：口味、创意、匠心。”
她滑动屏幕，调出几张往届获奖店铺的照片。
“你们看，去年获奖的，是胡同里一家做了五十年糖火烧的老店。前年，是一家开在大学城附近的法式甜品屋。一旦拿到这个‘金牌’的称号，就等于拿到了京城美食圈的最高认证。客流、口碑、品牌价值，都会实现指数级的增长。”
作战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雷啸的眼睛亮得像两个二百瓦的灯泡。
“我靠！还有这种好东西？这不就是武林大会吗？拿了金腰带，谁还敢不服？”
方辰也激动地推了推眼镜：“这……这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舞台！我们的王师傅，我们的故事，我们的品质……完全符合他们的评选标准啊！”
所有人都看向了闻人语。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眼中，那团被瞬间点燃的火焰。
价格战，是泥潭里的肉搏，是最低级的商业竞争。
而权威评选，是华山论剑，是最高维度的标准之战。
闻人语走到小白板前，拿起了那支红色的马克笔。
她先是在白板的左边写下“麦香坊”，右边写下“华联超市”。
然后，她在两者之间，画了一条波浪形的，看起来混乱不堪的横线。
“这是李俊彦想要的战场。”
她用笔尖点了点那条横线，“消耗战，泥潭战。他想用油，用低价，把我们活活拖死在这里。”
雷啸和方辰等人，都凝重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闻人语的笔锋向上一挑，在这条横线的正上方，画了一个大大的，工整的圆圈。
她在圆圈里，写下了四个字。
“金牌评选。”
然后，她从那个圆圈出发，画了一支干净利落的，带着强大势能的箭头，直直地，刺向了右下角的“华联超市”。
“我们不在线上跟他打。”
闻人语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们要升维。”
“去天上打。”
“轰”的一声。
在场所有人的脑子里，仿佛都有什么东西被引爆了。
去天上打！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中被价格战笼罩的阴霾。
是啊！
为什么要跟一个浑身蛮力的莽夫在泥地里摔跤？
我们有飞机，有大炮，为什么不直接飞到他头顶上，进行一场降维打击？
“明白了！”雷啸一拍大腿，兴奋得满脸通红，“他跟咱们比谁更便宜，咱们去跟他比谁更牛逼！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专业！”
“对！”方辰也跟着喊道，“只要我们赢了评选，就是官方认证！到时候，我们发的每一个故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自带权威光环！李俊彦那些山寨货，就成了东施效颦的笑话！”
整个团队的士气，瞬间被拉到了顶点。
然而，苏眉却没有他们那么乐观。
她等众人的兴奋劲儿稍稍过去，才冷静地泼了一盆冷水。
“各位，先别高兴得太早。”
她调出另一份资料，投影在墙上。
“我查过了，《京城风味》这次评选，华联超市，是‘特约赞助商’之一。”
屏幕上，华联超市那红色的LoGo，赫然出现在一众赞助商名单里，显得格外刺眼。
刚刚还热火朝天的作战室，温度仿佛瞬间降了好几度。
雷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赞助商？我操……这不就是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吗？这比赛还有公平性可言？”
“很难。”苏眉的表情很严肃，“商业评选，水有多深，大家心里都清楚。华联财大气粗，跟杂志社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我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店，想在他们的主场上虎口拔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现实的问题，像一座大山，重新压在了众人心头。
是啊，你再有道理，再有品质，可人家直接买通了裁判，你怎么玩？
雷啸烦躁地挠了挠头：“那怎么办？要不……咱们也找找关系？闻人董，你路子广……”
“不行。”
闻人语直接打断了他。
“我们从第一天开始，就决定了不玩他们那一套。”
她看着墙上那个代表着“金牌评选”的圆圈，眼神里没有丝毫的退缩。
“赞助商，能买通关系，能影响舆论，但有一样东西，他们买不走。”
她转头，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里，静静听着的王德发老师傅。
“王师傅。”
王德发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匠人独有的平静和执拗。
“闻人董，你说。”
闻人语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他们买不走，您这双揉了一辈子面的手。”
“评委也是人，他们的嘴，不会骗人。”
“我们的武器，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白板上，那个很久之前就写下的词。
故事。
只不过这一次，讲故事的，不再是林薇的笔，也不再是方辰的代码。
闻人语看着王德发，一字一顿地说道。
“王师傅，该拿出您压箱底的真本事了。”
“咱们这次，不光要做一个好吃的面包。”
“咱们要做一个……能自己开口说话的，金牌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