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贸顶层的总统套房，第一次显得如此空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疲惫、屈辱和无力的味道。
昂贵的恒温空调吹着暖风，却吹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
苏眉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所有人，一动不动，像一尊精致而哀伤的雕像。
秦晚坐在单人沙发上，摘下了她的金丝眼镜，正用一块麂皮布，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擦拭着镜片。
方辰则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豹子，烦躁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把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踩得吱吱作响。
雷啸站在门边，像一座沉默的铁塔。
从回到酒店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头微微低着，脸上看不出表情，但那双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老板，我……”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给你惹麻烦了。”
闻人语坐在主位上，一直没有说话。
她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坐。”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雷啸没有动。
“坐下。”
闻人语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了一分。
雷啸这才拉开一张最远的椅子，身体绷得笔直，坐了下来。
套房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操！”
方辰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骂了一句，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从到京城开始，就没一件顺心的！憋屈！太他妈憋屈了！”
他抓起一个抱枕，狠狠砸在地上。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地方的人，骨子里就没把咱们当自己人看！处处都是墙，处处都是坑！”
“是我太想当然了。”
一直沉默的苏眉，终于转过身来，她的眼圈有些发红，但妆容依旧精致。
“酒会的事，是我的错。我高估了自己的人脉，也低估了这里的排外。我把一场商业活动，搞成了一出笑话。”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这是她职业生涯中，从未有过的惨败。
秦晚也停下了擦拭镜片的动作，重新戴上眼镜。
“不全是你的问题。我也一样。”
她看着自己修长干净的手指，自嘲地笑了笑。
“我一直以为，法律是商业社会最底层的规则，是最坚固的武器。可到了这里我才发现，人家的规则，根本就不写在法条里。”
“我的所有准备，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可笑至极。”
失败。
一环接一环的失败。
从租写字楼被刁难，到招聘会被羞辱，再到银行贷款的闭门羹，最后是这场沦为笑柄的酒会和屈辱的“捞人”事件。
一连串的打击，像一套密不透风的组合拳，将这支在南方无往不利的团队，打得晕头转向，士气跌入了谷底。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迷茫和沮丧。
“说完了吗？”
闻人语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闻人语环视了一圈众人。
她没有说任何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责备任何人。
她的眼神，冷静得像一位正在解剖尸体的外科医生。
“我们都错了。”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错得离谱。”
所有人都愣住了。
闻人语站了起来，踱步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璀璨却又冰冷的城市夜景。
“我们最大的错误，不是酒会办得失败，也不是没搞定银行贷款。”
她转过身，目光如刀，从每一个团队成员的脸上一一扫过。
“我们最大的错误，是试图用一套南方的规则，来玩一场北方的游戏。”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心中混沌的迷雾。
苏眉的身体微微一震。
秦晚镜片下的眼神，也陡然锐利起来。
方辰停止了抱怨，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
“我们就像一头冲进了瓷器店的公牛。”
闻人语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回荡在空旷的套房里。
“我们高调、张扬，带着在南方无往不利的经验和资本，以为用钱和实力就能在这里硬生生砸开一条路。”
“我们租最顶级的写字楼，开最高的薪水，办最奢华的酒会。”
“我们想告诉所有人，‘新世界’来了，我们很强，你们必须重视我们。”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结果呢？”
“结果，我们撞得头破血流。”
“人家根本不跟我们玩。在他们眼里，我们不是过江猛龙，我们只是……一群来自南方的，不懂规矩的暴发户。”
“暴发户”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苏眉和方辰的心里。
这正是他们这些天来，从那些京城精英们或明或暗的眼神里，读到的潜台词。
“人家用一套看不见的规则，轻而易举地就把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化解于无形。写字楼不租给你，是人家的自由。人才不来你这里，是双向选择。银行不贷款给你，是风险评估。”
“甚至那个王少，他敢那么嚣张，也是吃准了我们是外地人，在这里没根基，没人脉，就算占着理，也斗不过他这个地头蛇。”
闻人语的每一句话，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他们这些天来遭遇的所有困境，将那血淋淋的根源，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套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闻人语这番话给镇住了。
他们不再是单纯地抱怨失败，而是第一次，开始从战略的高度，反思失败的原因。
是啊。
他们错了。
从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天起，他们就用错了方法。
他们以为这是一场攻城战，于是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大张旗鼓地冲了过来。
结果发现，人家根本没有城墙。
这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流涌动的江湖。
而他们，连水性都还没摸熟。
看着众人脸上那恍然大悟又带着几分不甘的神情，闻人语知道，军心，稳住了。
她重新走回主位，坐下。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不再只有冰冷的分析，而是重新燃起了一股熟悉的、名为“斗志”的火焰。
“所以，从今天起。”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们之前制定的所有北上战略，全部作废。”
众人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那……那我们怎么办？”
方辰下意识地问道。
闻人语看着他，看着所有人。
“强龙入海，要做的不是翻江倒海，而是先学会潜水。”
她的声音沉静，却蕴含着一股即将改变一切的力量。
“我们必须转型。”
转型？
怎么转？
所有人的眼中，都重新亮起了一丝光。
那光芒，驱散了之前的迷茫和沮丧，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好奇与期待。
他们屏息凝神，等待着闻人语的下文。
新的战略，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