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室里，弥漫着一股由咖啡因、尼古丁和人类脑细胞过度燃烧后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
那张巨大的电子白板，已经被陆云帆画成了一幅后现代主义的抽象画，红黑两色的线条纵横交错，像一张巨大的、布满血丝的蛛网。
“天才，疯子。”
陆云帆丢下马克笔，整个人向后倒去，重新陷进那张昂贵的人体工学椅里，发出满足的呻吟。
“我现在非常确定，设计这套洗钱系统的人，应该去当艺术家，而不是跟钱过不去。这结构，这想象力，太他妈性感了。”
秦晚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镜片下的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指着白板上一个被圈起来的节点。
“这个‘圣光慈善基金会’，我查了，它在瑞士注册，享受最高级别的隐私保护和税务豁免。但它的受益人条款里，有一个极不起眼的附加项，允许资金在‘不可抗力’下，无条件转移至一个指定的巴拿马信托。”
她顿了顿，补充道。
“而他们对‘不可抗力’的定义，包罗万象，甚至包括‘基金会主席心情不好’。”
“噗——”
正叼着一根能量棒补充糖分的方辰差点没喷出来。
“我靠，还能这么玩？这帮搞金融的，心都脏成什么样了？这哪是法律漏洞，这简直是把瑞士银行的墙上掏了个狗洞，还挂了个‘欢迎光临’的牌子啊！”
“常规手段已经没用了。”
陆云帆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
“这张图，只是他们抛在明面上的迷宫。真正的核心，藏在迷宫的地下室里。我们现在，连地下室的门在哪都不知道。”
作战室再次安静下来。
持续了三天三夜的高强度工作，终于找到了敌人的轮廓，但这个轮廓，却庞大得令人感到窒息。
就像你以为在跟一头老虎搏斗，打到最后才发现，你抓住的，只是哥斯拉的一根脚趾。
“地下室……”
方辰喃喃自语，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屏幕。
那里，是如同瀑布般倾泻的数据洪流，是他们从那个底层维护协议里拖出来的、未经处理的原始数据。
是金库的下水道。
里面充满了垃圾、废料，以及无数被加密后废弃的日志文件。
“下水道里有什么？”
方辰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空气。
“有老鼠，有蟑螂，有屎……还有被人冲进马桶的秘密。”
他的手指，突然又一次在键盘上狂舞起来。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暴躁，反而带着一种考古学家般的、小心翼翼的精细。
他不再试图去正面破解那些被层层加密的核心文件。
他开始用自己编写的小程序，去扫描那些被废弃的、大小只有几Kb的、毫不起眼的临时缓存文件和错误日志。
就像一个侦探，不去翻箱倒柜，而是趴在地上，用放大镜检查地毯上的每一根毛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秦晚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疲惫的阴影。
陆云帆也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假寐，但微微颤动的眼皮，显示出他的大脑依旧在高速运转。
只有闻人语，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城市边缘再次泛起的微光。
她没有催促，她在等待。
等待那只猎犬，嗅出猎物留下的、最隐秘的气味。
“我操！”
方辰那标志性的、压抑着巨大惊喜的叫声，再次划破了作战室的宁静。
秦晚瞬间惊醒，扶了扶滑落的眼镜。
陆云帆也猛地睁开眼，从椅子上坐直，目光如电般射向方辰。
“你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发现你女神的隐藏相册了？”
陆云帆没好气地说道。
“比那还刺激！”
方辰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指着屏幕上的一小段代码，声音都在发颤。
“我找到了！在一份三年前的、因为服务器硬盘坏道而产生的错误日志里！一份被截断的交易备注！”
他把那段代码放大，投到中央的主屏幕上。
那是一串意义不明的乱码，夹杂着几个零星的、可以辨认的单词。
【……transfer……7%……Fee……pending Approval……Abyss……】
深渊。
又是这个词。
它就像一个幽灵，再次浮现在众人面前。
“妈的，我就知道！”
陆云帆一拳砸在桌子上，眼神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这个词，不是代号，是签名！是身份标识！就像黑手党家族的戒指！”
他冲到方辰身边，一把推开他。
“把所有包含这个词的碎片文件，全部找出来！不管多碎，不管多乱，全都给我！”
“好嘞！”
方辰也来了精神，两人头并着头，像两个找到了新玩具的疯子，在数据的垃圾山里疯狂挖掘。
一个小时后。
他们从上万份碎片文件中，拼凑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被加密的交易清单。
“是‘三重套娃’式的加密。”
方辰的脸色有些凝重。
“外面一层是军用级的AES加密，里面一层是基于动态密钥的私有算法，最核心的一层……我看不懂，像是一种……基于某种特定规则的文字替换游戏。”
“文字替换？”
陆云帆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盯着那串毫无规律的密文，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秦晚，帮我查一下，三年前的今天，全球金融市场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不光是金融，任何大事都行！地震、海啸、选举、战争！”
秦晚立刻在自己的终端上飞速查询起来。
几分钟后，她抬起头。
“有。三年前的今天，美联储宣布了第三轮量化宽松政策的结束，引发全球资本市场剧烈动荡。”
“把当天道琼斯、纳斯达克、标普五百的收盘指数，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发给我。”
陆云帆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
他将那三组数字，输入到一个自己编写的解密模块里，作为密钥。
屏幕上的密文，闪烁了一下。
没有变化。
“不对……”
陆云帆喃喃自语。
“思路是对的，但密钥不对。这个疯子，他不会用这么常规的东西……”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清单的原始文件上，落在了那个签名上。
“Abyss……”
“深渊……”
他突然笑了。
“我真是个蠢货。”
他删掉了那三组指数，重新输入了一串新的字符。
那是尼采的名言。
【when you gaze long into an abyss, the abyss also gazes into you.】
（当你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他只输入了这句话的后半句。
【the abyss also gazes into you】
按下回车。
嗡——
屏幕上，那些如同鬼画符般的密文，在一瞬间，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那是一份清单。
一份足以让全世界任何一个情报机构都为之疯狂的清单。
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他们追踪了三天三夜的，顾氏集团那笔黑金的最终流向。
但那笔足以让顾长风牢底坐穿的巨款，在这份清单上，却只占了微不足道的一行。
在它下面，是更多、更庞大的资金流动。
每一笔，都对应着一个在国际上赫赫有名的名字，或是一家富可敌国的跨国企业。
而交易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委内瑞拉，钻石原矿，五千万美元……”
“……刚果，钴，一点二亿美元……”
“……乌克兰，t-84堡垒主战坦克，技术图纸……”
秦晚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发白。
“钴，是制造尖端武器和电池的核心原料，全球都在限制出口。t-84的技术……这是在走私军火！”
整个作战室，死一般的寂静。
顾长风的贪腐，在这份清单面前，渺小得像个笑话。
他们要对付的，根本不是一条盘踞在南城的恶龙。
而是一个由无数恶龙组成的，隐藏在全球地表之下的……黑暗议会。
“深渊议会……”
闻人语轻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陆云帆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没有理会那些军火和稀有金属，他的手指，颤抖着，划过清单的末尾。
那里，是负责执行这些交易的操盘手签名。
一个个代号，像墓碑一样排列着。
“死神之手”、“钟表匠”、“掘墓人”……
每一个，都曾经是在华尔街留下过血腥传说的名字，但都早已销声匿迹。
原来，他们没有消失。
他们只是，进入了深渊。
陆云帆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清单最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签名上。
那个签名只有一个字母。
【J】
陆云帆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股总是萦绕在他身上的玩世不恭和傲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碎。
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惊骇，与……屈辱。
“是他……”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三年前，华尔街那场原油狙击战……最后时刻，用一个不可能的杠杆模型，瞬间击穿我所有防线，让我爆仓出局的……就是他。”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闻人语，那眼神，像一个溺水的人。
“我一直以为，我输给了一个横空出世的绝世天才。”
他惨然一笑。
“现在我才知道，我连他的脸都没见过，我只是……被他们按在地上，随便踩死的一只蚂蚁。”
“原来，他们都是‘深渊’的人。”
闻人语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顾长风，从来就不是什么枭雄。
他只是这个庞大组织，安插在南城这块试验田里，一个负责打理资金、顺便收集一些“土特产”的……高级理财经理。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走狗。
他们真正的对手，是一个能随意在华尔街掀起风暴，能视国际公约为无物，能将无数商业巨子和金融天才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庞然大物。
猎杀，还未开始。
他们就已经站在了神明的阴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