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沉重的红木门板发出木质纤维撕裂的哀嚎，向内轰然撞开。
门板狠狠砸在墙壁上，震落一片灰白的墙灰。
突如其来的巨响，像一颗炸雷在静谧的茶室中引爆，所有人心脏都漏跳一拍。
地上，破碎的瓷片还在微微颤动，滚烫的茶水蒸腾着白气，模糊了门口的景象。
光影扭曲中，站着两个不速之客。
为首的男人顶着一个油亮的平头，正是顾家的跟班，王金发。
他身后，那个企图用假货蒙骗闻人语的黑心商贩，此刻正缩着脖子，一脸谄媚地抱着一个木盒，活像一条得了势的哈巴狗。
王金发的脸上，挂着一种大功告成的狰狞，肌肉扭曲成一团。
他粗野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脸色煞白的叶帆身上，又用眼角轻蔑地刮了一下闻人语。
陈敬德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站起身，血液冲上头顶。
“你们要干什么！”
王金发甚至没用正眼看他，仿佛他只是一件碍事的家具。
他大步流星，径直逼近桌面。
他手臂一伸，粗暴地从那商贩怀里夺过木盒。
“啪！”
一声巨响，木盒被他狠狠砸在红木桌上，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
他扭头冲着叶帆，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声音张狂而刺耳。
“叶老板是吧？香江来的大老板是吧？”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叶帆的鼻子上。
“别被这小丫头片子和老东西给蒙了！”
他“哗啦”一声，粗暴地掀开木盒的盖子。
盒子里，赫然也是一套牡丹小型张，一张庚申猴票，其布局、色泽，与闻人语拿出的那批珍邮，看起来毫无二致。
“睁大您的眼睛看清楚了！”
王金发用他那粗壮油腻的手指，重重地点着自己带来的邮票，又指了指闻人语的那套。
“东西，都是一样的东西！”
“她敢跟您开价一百万，那是把您当肥羊宰呢！”
“我们不一样！”
王金发猛地挺起胸膛，脸上是赤裸裸的、属于地痞无赖的“坦诚”。
“我们实诚！就这套，一模一样的，我们卖您五十万！”
“五十万！”
他刻意加重了尾音，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石子，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您瞧瞧，东西都一样，品相差不离，您何必花那个冤枉钱呢？”
“省下五十万，在内地投资点什么不好？”
这一招，太毒了。
这根本不是商业谈判，而是最野蛮，最直接，也最有效的釜底抽薪。
他们不跟你辩论真假，也不跟你探讨价值。
他们直接用一个腰斩的价格，来冲击买家最原始的趋利本能。
陈敬德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王金发，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被棉花堵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胸口憋着一股火，那邮票的色泽，那纸张的质感，一眼便知是粗劣的仿品。
可是在这种场合，在买家心理即将崩溃的最后关头，这种搅局，是致命的。
叶帆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刚刚被闻人语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彻底击溃了心理防线，正准备接受那个看似荒谬的价格。
王金发的出现，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他是一个商人。
一个顶级的商人。
商人的本能，就是在信息混乱时，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或者，按下暂停键。
他当然不信王金发的话。
可五十万的差价，是真实的。
两套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珍品，摆在面前，也是真实的。
他眼中刚刚升起的那份决绝和敬畏，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冰冷的、属于商人的迟疑。
他缓缓地，将已经探出去准备表态的身体，一点点收了回来。
他重新靠回了椅背，身体深深陷进柔软的皮革里。
这个动作，让王金发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也让陈敬德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完了。
这下全完了。
整个茶室的气氛，因为这套“替代品”的出现，变得粘稠而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的、粗暴的挑衅，与之前那种高雅的、暗藏机锋的博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金发看着叶帆的反应，得意地瞥了一眼闻人语，眼神里满是挑衅与快意。
小丫头你再能耐又怎么样，我一招就让你玩完。
他期待着看到闻人语惊慌失措，或者气急败坏的表情。
然而，没有。
从他们破门而入的那一刻起，闻人语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甚至没有多看王金发一眼，仿佛他和他带来的闹剧，都只是窗外的一阵风。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眼前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套邮票和叶帆的犹豫上时。
闻人语缓缓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已经续上，还未喝过的茶。
她将白瓷茶杯送到唇边。
茶水尚温，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神情。
她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那双清亮的桃花眼里，没有半分波澜，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
这最后一招，虽然无赖，却也算计到了极致。
可惜。
他们抽错了薪，也找错了釜。
闻人语轻轻吹开浮叶，将茶杯放下。
“叮。”
一声清脆的轻响。
在死寂的茶室里，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的视线，下意识地，全部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只见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桌上那两套真假难辨的邮票，最终，落在了叶帆那张重新变得犹豫不决的脸上。
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终结所有闹剧的，绝对的力量。
“叶先生。”
“现在，我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