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爸”这个字眼从祁同伟口中轻飘飘吐出时，王小蒙那双本已因恐惧和绝望而变得死灰般的眸子骤然爆发出了一丝亮光。
那亮光混杂着极致的震惊、不敢置信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在心底的渴望。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不成语调，“我爸？你……你认识我爸？”
祁同伟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像一面平静的湖却能倒映出王小蒙此刻灵魂深处所有的波澜。
这副高深莫测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
王小蒙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父亲。
王大栓。
这个名字像一根扎在她心头十几年的刺。
是她所有噩梦的源头也是她在这片泥潭里挣扎求存时偶尔会幻想的唯一的救赎。
她恨他。
恨他当年不负责任地抛弃了自己和母亲一个人间蒸发无影无踪。
她也想他。
在无数个被高利贷逼到走投无路、想要一死了之的深夜她会忍不住幻想如果那个男人还在自己是不是就不会活得这么像一条狗。
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而又强大的男人竟然说要带她去找他。
“你到底是谁？”王小蒙的眼神里警惕再次压过了渴望。
她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学会的最重要的一课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那些主动向你伸出援手的人。
他们的善意背后往往包裹着更致命的毒药。
祁同伟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转过头将那双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还僵在原地脸色惨白的龙哥身上。
“人我带走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法官在宣读一份不容置疑的判决书。
“你有意见？”
龙哥的身体猛地一哆嗦。
他的大脑此刻还在被刚才那颗几乎要了他命的子弹所带来的恐惧支配着。
他看着祁同伟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知道在那片黑暗里有一双甚至更多双死神的眼睛正随时锁定着自己的眉心。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出半个“不”字。
下一秒自己的脑袋就会像个烂西瓜一样爆开。
“没……没意见！强哥您说笑了！”龙哥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因为恐惧而剧烈地抽搐着显得异常滑稽。
“王……王小姐能被您这样的英雄看上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欠我的那点钱就当我孝敬您老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祁-伟近乎九十度地深深鞠了一躬。
那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周围那些原本还想看热闹的赌徒和混混看到这一幕全都吓得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看着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年轻人眼神里只剩下了源于食物链最底端的那种最原始的恐惧。
祁同伟没有再理会他。
他只是对着王小蒙再次伸出了手。
这一次王小蒙没有再犹豫。
她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能主宰这片黑暗世界生死的男人。
她的心里做出了一个赌上自己后半生的决定。
她颤抖着将自己那只冰冷的沾满了污垢的手放进了祁同伟那宽大而又温暖的手掌里。
“走吧。”
祁同伟拉着她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侯亮平和陈海立刻跟了上去一左一右像两尊护法的金刚将他和王小蒙护在了中间。
从始至终棋牌室里那几十号人没有一个人敢动一下。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四个身影消失在门外那片深沉的夜色里。
直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杀气彻底消失。
龙哥才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了地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知道从今天起。
鸽子笼的天变了。
……
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牌照的桑塔纳轿车在寂静的巷道里无声地滑行。
车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王小蒙蜷缩在后座的角落里不敢说话。
她偷偷地打量着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但王小蒙能感觉到他那看似放松的身体里蕴藏着一股让她心悸的恐怖力量。
就像一头正在打盹的猛虎。
开车的是陈海。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
他到现在都还没从刚才那声枪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知道那一枪绝对不是他们警方的人开的。
那是祁哥自己的力量。
一股他完全无法想象的隐藏在黑暗中的恐怖力量。
而坐在副驾驶的侯亮平则显得要冷静得多。
他的目光一直在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上那两个人的表情。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
他在思考。
祁哥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周章去救一个烂赌鬼？
仅仅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姿色？
不可能。
以祁哥的身份和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那个叫王小蒙的女人她身上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价值。
一个足以让祁哥不惜动用狙击手也要把她从龙哥手里抢过来的价值。
她父亲。
王大栓。
侯亮平的脑海里瞬间就闪过了这个名字。
他想起了祁哥在办公室里说的那番话。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这是一盘棋。
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而他们和那个叫王小蒙的女人都只是这盘棋上微不足道的棋子。
真正的执棋人始终是那个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的男人。
车子在京州郊区一栋看起来很普通的民房前停了下来。
这里是专案组的一个秘密安全屋。
“下车。”
祁同伟睁开了眼睛声音依旧是那副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
他拉着王小蒙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灯火通明。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老旧工装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看起来有些猥琐和木讷的中年男人。
他的面前摆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泡面。
但他却一口都没动。
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着。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紧张、不安和一丝深藏的期待。
当他看到被祁同伟拉着走进来的那个黄头发面容憔悴的女孩时。
他手里的那双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那双因为常年在黑暗的档案室里工作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的嘴唇哆哆嗦嗦地动了动。
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王小蒙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
也彻底呆住了。
她的身体像被一道闪电给迎面劈中。
僵在了原地。
那张脸。
虽然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
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她的父亲。
那个在她童年的记忆里留下了无数个模糊的背影。
然后就彻底消失了十几年的男人。
王大栓。
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瞬间冲垮了王小蒙所有的心理防线。
有恨有怨有委屈有不甘。
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的酸楚。
“爸……”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像一只迷路了十几年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王大栓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冲了过去。
一把将自己的女儿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小蒙……我的女儿……”
一个年近五十的大男人。
在这一刻哭得像个孩子。
父女二人抱头痛哭。
将这十几年来的所有思念、所有委屈、所有痛苦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侯亮平和陈海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的眼圈也红了。
他们转过头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祁同伟。
他们的心里对这个男人又多了一份深深的敬畏。
他们知道王大栓肯定也是祁哥用某种他们无法想象的手段给“请”回来的。
他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神。
总能在所有人都觉得山穷水尽的时候。
创造出奇迹。
许久之后。
父女二人的情绪才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祁同伟走到他们的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还处在激动中的王大栓身上。
“王师傅。”
他的声音很平静。
“叙旧的时间结束了。”
“现在该谈谈正事了。”
王大栓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看着祁同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和恐惧。
他知道对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他和他女儿都给找了回来。
绝对不是为了让他们父女团聚的。
对方想要的东西。
是那个他藏了整整十五年。
那个足以让整个汉东都天翻地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