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冰凉的夜风灌进脖颈，却吹不散心里的那股燥热与烦闷。
他没有回学校，摸出手机，直接拨通了侯亮平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很快。
“猴子，出来喝点。”陈海的声音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没问为什么，只回了一个字。
“好。”
半小时后，汉东大学后门，一家烟熏火燎的大排档。
侯亮平和陈海坐在一个油腻腻的塑料桌子前，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瓶啤酒和一盘水煮花生。
“怎么？被你家老爷子扫地出门了？”侯亮平拎起一瓶啤酒，用牙熟练地咬开瓶盖，给陈海面前的杯子倒满。
泡沫“刺啦”一声涌起，又迅速落下。
陈海没说话，端起酒杯，仰头便是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像一团火在烧，灼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
“我爸不同意阳阳跟祁哥在一起。”半晌，他放下酒杯，闷声闷气地说。
“我猜到了。”侯亮平叹了口气，也喝了一口酒，表情不算意外。
以陈岩石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老派作风，怎么可能同意自己的宝贝疙瘩，跟祁同伟那种浑身都写着“危险”和“不确定”的男人在一起。
在老一辈眼里，安安稳稳，才是最大的福气。
“我爸说，祁哥太危险了。”陈海脸上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他说，祁哥是个炸药包，随时可能把我们陈家都炸得粉身碎骨。”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他甚至动用关系去查了祁哥的档案。”
“结果呢？”侯亮平挑了下眉。
“结果……什么都没查到。”
“一个在国家安全系统里，都查不到任何履历档案的人。”陈海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迷茫，“猴子，你说，祁哥他……到底是什么人？”
侯亮平沉默了。
这个问题，他也想了很久很久。
从第一次在课堂上，见识到祁同伟那远超同龄人的思想深度和格局。
到后来在校门口，亲眼目睹他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将不可一世的赵家恶少踩在脚下，逼得对方下跪求饶。
再到那个神秘的私人庄园，那个黑白两道通吃、连京州地下皇帝都要尊称一声的马王爷，在他面前却卑躬屈膝，大气都不敢喘。
祁同伟的身上，像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一个又一个让人看不透，也猜不透的谜。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许久，侯亮平才缓缓开口。
他拿起酒瓶，给两人的杯子都续满。
“我只知道，他，是我们的兄弟。”
他的目光落在陈海的脸上，变得无比认真。
“海子，你还记得祁哥带我们去靶场时说的话吗？”
陈海木然地点了点头。
那番话，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子里，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说，让我们永远活在阳光下。”
“他一个人，在黑暗里为我们扫清所有垃圾。”
侯亮平看着陈海，一字一顿。
“说实话，我以前觉得这话有点中二，有点不切实际。”
“但现在，我信了。”
“他真的在这么做。”
“他一个人，在替我们所有人负重前行。”
“所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嘈杂的大排档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不能让他一个人扛着！”
陈海看着他那双因为激动而变得异常明亮的眼睛，胸口那团被酒精点燃的火，瞬间烧遍了全身。
是啊！
凭什么！
凭什么让祁哥一个人在黑暗里独行！
“没错！”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花生米都跳了跳，“我们是兄弟！”
“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我爸那边，我再去说！阳阳那边，我也去劝！”
“我就不信了，我爸那颗榆木脑袋，还能比石头还硬！”
“光说没用。”侯亮平摇了摇头，那双一向玩世不恭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对付你爸那种老古板，你得来点实际的。”
“什么实际的？”陈海愣住。
“很简单。”侯亮平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狐狸般的狡黠，“你爸最看重的是什么？”
“是前途，是稳定，是所谓的门当户对。”
“他觉得祁哥没前途，不稳定，是个穷小子配不上他女儿。”
“那我们就让他看看，祁哥的前途到底有多‘稳定’！”
“怎么看？”
“毕业分配。”侯亮py的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还有不到一年，我们就要毕业了。”
“到时候，你，我，还有祁哥，我们三个都去考公。”
“你听你爸的，进检察院。”
“我呢，努努力，争取去最高检溜达溜达。”
“至于祁哥……”侯亮平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狂热，“以他的能力，还有他背后那我们看不懂的背景。”
“只要他想。”
“别说一个小小的汉东省公安厅了。”
“就是直接进公安部，也不是没有可能。”
侯亮平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像个引诱亚当夏娃的魔鬼。
“你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海子。”
“毕业典礼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公安部处级干部，站在你爸面前，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陈叔叔’。”
“你觉得，你爸那张老脸，还能绷得住吗？他还会说什么‘不稳定’、‘不般配’吗？”
“到时候，他下巴都得掉地上，还得自己捡起来安回去！”
侯亮平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陈海心中的所有迷雾！
是啊！
实力！
在这个世界上，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只要祁哥能展现出足以让父亲都为之侧目的恐怖实力，那一切所谓的“门当户对”、“家庭出身”，都将是狗屁！
“好！”陈海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所有的颓丧一扫而空！
“就这么办！”
“猴子，你他妈真是个天才！”
他激动地一把搂住侯亮平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
两个年轻人在烟熏火燎的夜色里，为了他们的兄弟，为了那份滚烫的未来，重重地碰了一下杯。
……
第二天，祁同伟在宿舍里见到了陈海。
后者眼圈发红，一脸疲惫，像是彻夜未眠。
“怎么了？昨晚去网吧包夜了？”祁同伟递给他一瓶水。
“祁哥。”陈海没有接水，他看着祁同伟，脸上写满了歉意和愧疚。
“对不起。”
“我爸他……”
“我知道。”祁同伟打断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你爸不同意我跟陈阳在一起，对吧？”
陈海愣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很难猜吗？”祁同伟笑了笑，“换成我是他，我也不会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交给一个来路不明、前途未卜的穷小子。”
“祁哥，你别这么说！”陈海急了，“你不是穷小子！你……”
“我就是。”祁同伟的语气很平静，“至少在你们这个世界里，我就是。”
他看着陈海，那双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暖意。
“海子，你的心意我领了。”
“但是这件事，你跟你姐，都不要再掺和了。”
“这是我跟你家老爷子之间的事。”
“也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可是……”
“没有可是。”祁同伟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不重，却充满了让人心安的力量。
“你只需要相信我。”
“相信你的兄弟。”
陈海看着他那双深邃而自信的眼睛，心里那份焦虑和不安，竟然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这个深不可测的兄弟既然这么说了。
那他就一定有他的办法。
就在这时，祁同伟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他既熟悉又有些意外的声音，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是祁同伟吗？”
“我是高育良。”
高育良？
汉东大学政法系的系主任，他怎么会亲自给自己打电话？
祁同伟的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
“老师，您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同伟。”电话那头，高育良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重。
“赵家有动作了。”
祁同伟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听高育良继续说道。
“他们没有在京州动手。”
“而是把手，伸向了你的老家。”
“你的父母和妹妹。”
“他们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