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把那片干薄荷叶夹进手稿的扉页，合上本子，起身走出祖屋。天刚亮，茶坊的门还没开，她掏出钥匙，推门进去。
桌上放着昨晚打印好的海外反馈邮件。她一张张翻看。有人写：“按你们说的早上喝一杯，配面包，一整天都安静。”还有人说：“饭后给孩子也倒了一小杯，他说味道像山里的风。”
她把这几条挑出来，钉在木板上。又找出另外几张标了红笔的：“泡了两次就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包装上的字太小，我老伴看了半天才看清”。
三位年轻传承者陆续来了。背包刚放下，就围到木板前看。
“这不是问题变少了。”沈知意说，“是问题变了。”
一人点头：“以前是听不懂我们说什么，现在是知道说什么了，但不知道怎么做。”
另一人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我们可以把冲泡步骤再简化。比如直接写第一泡三分钟，第二泡五分钟，不用讲原理。”
第三个人抬头：“要不要在包装上加个图标？像太阳代表早晨，月亮代表晚上，一看就明白。”
沈知意没说话，走到柜子前拿出几包已经封好的茶样。她拆开一包，把茶叶倒在白瓷碟里，分成三份。
“同样的茶。”她说，“用不同的水温泡，味道不一样。但我们不能只告诉他们结果，得让他们知道怎么试。”
裴砚这时走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封面是手绘的一年四季喝茶场景。春天在窗边，夏天在树下，秋天在厨房，冬天在炉旁。
“我做了个样。”他说，“每一页只讲一件事。什么时候喝，用多少水，配什么食物。不提功效，也不说养生。”
年轻人接过翻看。内页用简单的线条画出茶杯、水壶、钟表，旁边一行字：“早起，水沸后等三十秒，倒入杯中，静坐三分钟。”
“这个好懂。”一人说，“连我奶奶都能看明白。”
“那就照这个改。”沈知意说，“外包装附页全部重做。字号放大，一行只讲一句话。图标要大，颜色要清楚。”
三人立刻动手。一个坐在桌前画草图，一个打开电脑调整排版，另一个打电话联系印刷厂，问能不能换大号字体。
沈知意回到东棚，从架子上取下几罐不同批次的茶。她依次打开，闻了闻，又分别称出三克，放进三个玻璃杯。
水刚烧开，她倒进杯里，等三分钟，端起来尝了一口。第一杯偏涩，第二杯温和，第三杯香气最足。
她记下数据，贴上标签。这些茶都要出口，必须保证每一包的味道稳定。
裴砚走进来，站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记录？”他问。
“先存着。”她说，“每一批茶发出后，都要留样。等收到反馈，再对照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裴砚点点头：“可以建个档。按日期、批次、出口地分类。以后查起来方便。”
“就叫‘反馈归档’吧。”她说，“不只是改包装，也要改我们的做法。”
中午前，三人把新设计的附页打出来。沈知意一张张看过，提出修改意见。删掉“建议饮用时段”，改成“适合这个时候喝”；把“可重复冲泡三次”改成“第一泡三分钟，第二泡五分钟，第三泡八分钟”。
裴砚拿红笔在角落写了一句：“喝完记得盖紧袋子，保持香味。”
“这句话要印上去。”沈知意说，“不是技术，是关心。”
下午三点，新版说明定稿。三人把文件发给印刷厂，约定三天后交货。
沈知意回到祖屋，在桂花树下坐下。她翻开手稿，笔尖落下，新的字迹浮现出来：“回应无声处，方见茶心深。”
她写完这句话，合上本子，放在石桌上。阿斑不知什么时候跳上来，趴在本子旁边，尾巴轻轻摆了一下。
傍晚，裴砚送来一叠纸。是整理好的归档表格模板，分日期、批次、数量、出口地、反馈内容、处理措施六栏。
“明天开始填。”他说，“每一包茶都要有记录。”
“好。”她说，“不能再靠感觉做事了。”
裴砚看了看天色，转身离开。走到院门口时，他又停下，回头说：“第一批按新说明发出的茶，下周一发货。”
沈知意点头。
他走了。院子里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
她站起来，把手稿放进木箱。箱子关上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阿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把头埋下去。
夜里下了点小雨。第二天早上，沈知意打开茶坊门，发现门外地上有一小滩水。她蹲下身，看见一张纸被雨水打湿了一角，上面写着“已读”。
她捡起来，擦干，放进抽屉。
上午十点，第一位海外订单确认回执到了。系统提示音响起时，三位年轻人都围了过来。
屏幕上显示：“客户确认收到样品信息，等待发货。”
“这是第一个按新说明走的单。”一人说。
沈知意打开归档表，填入第一行数据。日期、批次、数量、出口地、反馈内容留空，处理措施写下“待反馈”。
她合上电脑，走到炒茶锅前。新的一批茶青刚运到，她要亲自炒制。
锅烧热，她把茶叶倒进去，双手翻动。温度、力度、时间，全都靠手感。这一锅茶，会带着新的说明出发。
炒完茶，她称出三克，泡了一杯。茶汤清亮，香气柔和。
她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开始写今天的记录。墨水在纸上慢慢洇开。
裴砚进来时，她正在贴标签。他看了一眼新做的附页样张，伸手摸了摸纸张厚度。
“这种纸不怕潮。”他说，“适合长途运输。”
“嗯。”她说，“换了防水材质。”
裴砚没再说话，把一叠表格放在桌上。“这是归档表打印版。每一批茶出库前，都要填一份。”
“好。”她接过来，放进文件夹。
两人站在桌前，都没动。屋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外面传来自行车刹车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靠近。
门被推开，一个年轻人探头进来：“印刷厂说可以提前一天交货。”
沈知意抬起头。
裴砚转身走向门口。
她拿起笔，在文件夹封面写下四个字：反馈促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