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谷底部的风，像是无数冤魂在狭窄的通道里挤压、嘶嚎，卷起细碎的冰晶，抽打在脸上，带来针刺般的疼痛。程安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和尖锐的碎玻璃上，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内衫，又在瞬间被冻成硬邦邦的冰壳。背上的孩子蜷缩着，似乎连呜咽的力气都已耗尽，只有那紧抓着他皮裘的小手，和心口依旧缓慢旋转的驳杂光晕，证明着他顽强的生命力。
程安的大脑因失血和剧痛而阵阵眩晕，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警惕着四周任何一丝异动。上方冰裂缝入口处早已恢复了寂静，那些古老哨行者没有追下来，或许是忌惮那神秘的黑箭，或许是这垂直的冰裂缝本身就有某种禁忌。
但程安不敢有丝毫松懈。那支救了他一命的黑色箭矢，如同一个冰冷的问号，悬在他的心头。材质非金非木，箭簇螺旋扭曲，一击便能粉碎那坚硬的骨杖……这绝非寻常之物。射出这一箭的人，或者东西，是友是敌？目的何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大腿上草草包扎、仍在渗血的伤口，又感受了一下体内近乎枯竭的罡气和沉重的疲惫。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应对那些神秘的古老哨行者，就是遇到一头普通的雪狼，恐怕都凶多吉少。
必须尽快处理伤口，恢复一点体力。
他找到一处冰崖内凹的、可以稍微遮蔽风雪的角落，将孩子解下，安置在相对干燥的冰面上。孩子一离开他的后背，便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小脸埋在臂弯里，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兽。
程安靠着冰壁坐下，艰难地解开腿上那已被鲜血浸透、冻得僵硬的布条。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皮肉外翻，边缘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深可见骨。寒气正顺着伤口不断侵入，试图冻结他的血液和生机。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取出水囊，里面只剩下小半囊几乎要凝固的泉水。他小心地倒出一些，清洗伤口。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他依旧强忍着，用还算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然后，他尝试运转体内那微乎其微的能量，引导着龙髓灵液的残余药力，向伤口处汇聚，抵抗着寒气的侵蚀，促进着极其缓慢的愈合。
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就在他全神贯注对抗伤痛时，背对着他的孩子，似乎被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和他压抑的痛苦喘息所惊动，悄悄抬起了头。
那双暗蓝金色的眸子，先是茫然地看了看程安腿上那狰狞的伤口，又看了看他因痛苦而紧绷的侧脸。孩子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心口那缓慢旋转的光晕中，那一直被压制的猩红煞印，似乎因为嗅到了血腥味，再次不安地躁动起来，丝丝缕缕的血色能量试图冲破封锁。
但这一次，孩子没有像之前那样被煞印主导。他伸出小手，不是凝聚煞气，而是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程安伤口旁边完好的皮肤。
一股微弱、却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稳定的暗蓝金色能量，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灵魂的凉意，缓缓渡入程安的伤口。
程安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感觉到伤口处那火辣辣的疼痛和刺骨的寒意，竟在这股能量的浸润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轻！那青紫色的伤口边缘，甚至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红光！
他震惊地回头，看向孩子。
孩子与他对视着，那双非人的眸子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戾与疯狂，也没有了初醒时的懵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尝试性的专注。他似乎在努力地、有意识地控制着体内那新生的、混杂的力量，剥离出相对温和的部分，用于“修复”。
这是一种进步！一种危险的、却至关重要的进步！意味着他正在学习掌控，而不仅仅是被力量控制！
程安心中百感交集，他放松下来，任由那温和的能量流淌过伤口。
然而，就在孩子专注于疗伤，程安稍稍放松警惕的刹那——
“咻！”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从侧上方一处冰棱的阴影中袭来！
不是骨矢，也不是冰矛，而是一颗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通体漆黑、表面有着同样螺旋纹路的石子！
石子速度不快，力道也控制得极好，并非攻击，而是精准地打在了程安身前不到三尺的冰面上！
“啪！”
一声轻响。
程安和孩子同时警觉地望去。
只见那颗黑色石子落地的冰面上，并未弹开，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滚动了一下，指向了冰裂谷深处的一个方向。然后，石子表面的螺旋纹路光芒微闪，便彻底沉寂下去，变成了一块普通的黑色石头。
程安瞳孔微缩。
是那个射箭的人！
他（或她）在用这种方式……指引方向？
为什么？陷阱？还是真的援手？
程安目光锐利地扫向石子射来的方向，那里只有嶙峋的冰棱和深邃的阴影，感知不到任何生命气息。对方隐匿身形的手段极为高明。
他沉默地看着地上那颗指向明确的石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重伤的腿和怀中气息微弱的孩子，最后望向那深不见底、寒风呼啸的冰裂谷深处。
留在这里，伤势无法得到有效处理，迟早会被冻僵，或者被可能存在的其他危险，乃至卷土重来的哨行者发现。
跟着这神秘的指引走？前方可能是生路，也可能是更深的地狱。
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程安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小心地将那颗黑色石子捡起，入手冰凉，材质与那箭矢相同。他将石子收好，然后重新背起孩子，用那半截断剑当做拐杖，支撑着身体，拖着伤腿，朝着石子指引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
他走得很慢，很艰难。每走一段距离，当他因体力不支或方向不明而稍微停顿时，总会有另一颗黑色的石子，从某个意想不到的隐蔽角落无声射出，落在他前方，为他指明接下来的路径。
有时是指向一条看似绝路的冰壁，靠近了才发现后面有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有时是指向一片能量紊乱、冰雾弥漫的区域，走进去后却发现内部别有洞天，相对安全。
这个沉默的引路者，似乎对这片错综复杂的冰裂谷了如指掌。
程安默默地跟着，心中的警惕并未减少，但那份因为未知而产生的焦躁，却稍微平息了一些。至少，对方目前表现出的，是善意，或者……是需要他们活着到达某个地方的“需求”。
背上的孩子，在程安稳定而艰难的步履中，再次陷入了昏睡。或许是因为耗神过度，他心口的光晕旋转得更加缓慢，那猩红煞印也彻底沉寂下去，只有眉心的龙鳞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似乎更加昏暗，冰裂谷仿佛没有尽头。就在程安感觉自己的意志和体力都即将到达极限时，前方引路的石子，指向了一处被巨大冰崩岩块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
那洞口狭小，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散发出一种不同于外界凛冽寒风的、带着一丝干燥泥土和古老气息的味道。
引路的石子没有再出现。
程安停在洞口前，喘着粗气，警惕地打量着里面。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静静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