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着潘瑕震惊的样子,眼泪又流了下来,声音里满是绝望:“可不是嘛!三百块啊!他自己一个子儿也拿不出,人家就把他扣下了!像押犯人一样关在屋里,不给水喝不给饭吃!昨天有人传话回来说,三天之内要是见不到三百块钱,就不放人,还要打断他的腿!要活活饿死他呀!我这老婆子去哪儿弄这么多钱啊……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我那可怜的儿啊……”老太太双手拍着炕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砸在补丁摞补丁的被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就是再混蛋,再不争气,也是我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娃,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他爹走得早,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嚼着野菜团子把他拉扯大,就盼着他能撑起这个家,给我们老王家续上香火……可现在倒好,他要是真被那些人活活饿死、打断腿,我们老王家的香火就断在他手里了啊!我这把老骨头,将来死了都没脸去见地下的老头子!”
说到最后,老太太哭得浑身抽搐,像棵被狂风暴雨打蔫的枯草,蜷缩回炕角,单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刚才那通哭诉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连抬起头的劲儿都没了。
潘瑕站在炕边,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闷又痛,连呼吸都觉得费劲。她看着炕上哭得肝肠寸断的老太太,听着那些满是绝望的话,眼眶也跟着红了。她想起那几天奔波劳碌顾不上吃喝时,老太太总把舍不得吃的白面馒头偷偷塞给她,想起前几日寒冬里老太太帮她缝补冻破的棉袄,想起那些孤独又肃杀的傍晚,老太太陪她唠嗑解闷…… 这些温暖的片段像电影似的在脑海里闪过,让她的怜悯之心汹涌得挡都挡不住。
潘瑕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她的钱都是自己开着拖拉机,走村串户卖煤挣来的血汗钱。夏天顶着毒辣的太阳,汗水把棉袄都浸湿了;冬天迎着刺骨的寒风,手冻得肿成了萝卜,连拖拉机车把都攥不住。三百块钱,倒是还在某个地方藏着的,连那些要账的都搜刮不到,这是她省吃俭用攒了许久的积蓄,原本打算开春后寄回城里给父母补贴家用,或是留着给自己在高考前添件新衣裳。
可此刻,看着老太太这副绝望无助的模样,所有的顾虑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想起老太太反复念叨的“香火”,想起这孤单的老人对儿子那种恨铁不成钢却又无法割舍的母爱。
老太太见潘瑕犹豫,哭着说:“我那远嫁南方的闺女已经知道了消息,正四处向亲戚朋友筹钱,日夜兼程往回赶——虽然路途遥远,要先坐三天火车,再转两天汽车,可算算日子,五天后怎么也该到了。只要先把人救出来,等我的闺女来了,这钱自然能还上。”
想到这里,一股热流“噌”地冲上潘瑕的头顶,让她瞬间下定了决心。她俯下身,凑到老太太耳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异常坚定:“大娘!您别哭了!哭坏了身子,谁来等您女儿回来,谁来救建国大哥啊!您跟我说,那些人到底要多少钱才肯放人?您要是信得过我小潘,这钱……我先给您垫上!”
“哎哟——我的活菩萨啊!”老太太猛地抬起头,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就像溺水之人在绝望中看到了浮木,整个人都激动得发起抖来。她挣扎着就要翻身下炕,膝盖刚碰到炕沿,就想给潘瑕磕头,“闺女!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大娘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么好心的人!我给你磕头!给你磕响头!”
潘瑕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老太太的胳膊,死死把她按回炕上,急得脸都红了:“使不得!大娘!这可万万使不得!您这是折我的寿啊!快躺好,仔细着凉!”她又是激动又是无措,手心都冒出了汗——她只是想帮个忙,哪想到老太太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费了好半天劲,潘瑕才安抚住老太太几乎失控的情绪。她给老太太掖了掖被角,定了定神,再次问道:“大娘,您别激动,慢慢说,那些人到底要多少赎金?”
老太太这才止住哭声,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她伸出枯瘦如柴、指节突出的三根手指,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丝急切和郑重,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沉甸甸的数字:“三……三百块!闺女,是整整三百块啊!”
“行!大娘您等着,我这就回去给您拿!”潘瑕没有丝毫犹豫,霍然起身,语气斩钉截铁,仿佛那不是三百块血汗钱,而是三块钱似的。
她转身大步走出堂屋,她跳上驾驶座,发动拖拉机,“突突突”的引擎声在寂静的冬日里格外响亮。她握紧方向盘,脚踩油门,拖拉机像脱缰的野马似的,朝着自家小院的方向飞速奔去。
凛冽的寒风“呼”地一下扑过来,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让她因为激动而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她心里清楚,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必须小心保管。当初为了防止丈夫随手拿去花,也怕家里进了耗子把钱啃坏,她特意用油纸把钱包了一层又一层,藏在了猪圈墙角一块松动的砖头后面——那地方虽然不养猪了,但现在仍又脏又臭,除了她,其他人都嫌味儿大,根本不愿意靠近,绝对安全。
半个小时后,潘瑕回到了自家小院。她先探头往屋里看了看,院外没有人路过,周围静悄悄的,没有谁注意到,她这才松了口气。她快步走到猪圈旁,警惕地环顾四周——小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鸡窝里的老母鸡偶尔发出“咯咯”的叫声。她熟练地挪开堆在墙角的几捆柴草,蹲下身,用手指抠住那块松动的砖头,轻轻一掰,砖头就掉了下来,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小洞。
潘瑕把手伸进去,很快就摸出了一个用厚厚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她迅速把小包揣进怀里,又仔细地把砖头放回原位,将柴草堆好,确保看不出任何翻动的痕迹。做完这一切,她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再次跳上拖拉机,火急火燎地往老太太家赶——她心里急得不行,生怕自己晚一步,老太太就会因为过度焦虑出什么意外,更怕李建国在那边多受一分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