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网缚暗舵
礼鼎的清辉如月华流淌，缓缓收敛回李秀英紧握的碎片之中。深潜器内，那源自远古的庄严低语渐渐消散，但另一种紧绷的、混合着惊疑与愤怒的寂静，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先前那场与“文明之疡”的对抗，不仅是力量的碰撞，更是一次灵魂的鉴照。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一个人身上——米勒船长。
他站在那里，试图维持着往日的沉稳，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当陈远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去了所有伪装，赤裸地暴露在审判台上。
“米勒船长，”陈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引路舵手’这个代号，你是否需要向我们，向这支你曾宣誓并肩的舰队，做一个解释？”
没有厉声质问，没有证据的直接罗列，但这句看似平静的话，却比任何指控都更具力量。它源于信念网络的微妙反馈，源于李秀英传回信息后陈远对他行为的回溯分析，更源于礼鼎力量激荡时，从他灵魂深处泄露出的那一丝与清辉格格不入的扭曲波动。
米勒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后退一步，眼神中闪过极致的慌乱，随即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所取代。
“为了纯净的秩序！”
他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不再是那个冷静的舰长，而是一个狂热的殉道者。他并非扑向任何人，而是反手用一柄不知何时藏在袖口的、闪烁着不稳定能量光芒的棱刺，狠狠扎向自己的胸口——更准确地说，是扎向心脏位置一个微小的、几乎与皮肤同色的植入体！
他想自毁，并引爆体内预设的、足以扭曲小范围空间数据的“信息炸弹”！这不仅是为了灭口，更是为了向冥冥中的“主脑”发送最后一道警报，甚至试图污染周围所有人的信念网络！
“拦住他！”雷震岳的怒吼如同炸雷。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直沉默立于陈远侧后方的佐藤健一，身形如同鬼魅般晃动。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刀光——并非他惯用的长刀，而是一柄不到小臂长的战术短刃。
“咻——叮！”
一声轻微却精准到极致的脆响。短刃的刀尖并非斩向米勒的手臂，而是点在了那能量棱刺的尖端。一股凝练的“气”瞬间爆发，巧妙地打断了能量汇聚的进程，却并未引发剧烈的爆炸。棱刺上的光芒剧烈闪烁了几下，不甘地熄灭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雷震岳那庞大的身躯已如山倾般压至。他没有使用任何能量武器，那只戴着厚重动力臂甲的铁拳，带着碾压一切的力量，狠狠砸在米勒的肩胛骨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米勒惨嚎一声，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砸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瘫软下来，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他眼中的疯狂尚未褪去，混合着剧痛与难以置信，死死瞪着陈远。
“想死？没那么容易！”雷震岳一步踏前，钢铁巨足踩在米勒完好的那只手臂上，彻底断绝了他任何反抗的可能。他俯下身，如同怒目金刚，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俺老雷的队伍里，容不下你这种吃里扒外、还想拉着弟兄们陪葬的杂碎！”
陈远缓缓走到米勒面前，蹲下身，平静地注视着他因痛苦和仇恨而扭曲的脸。
“看来，‘火种’赐予你的，不仅仅是理念，还有随时可以被抛弃的觉悟。”陈远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你认为的纯净秩序，就是连自己的存在都可以随时格式化吗？”
米勒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声道：“你……你们不懂！个体的存亡毫无意义！唯有融入伟大的整体，遵循绝对的理性，文明才能……才能超越这肮脏的轮回！归墟……是净化之火！方舟……是唯一的方舟！你们……都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陈远没有再与他争辩。理念的侵蚀已经深入骨髓，言语在此刻苍白无力。他伸出手，指尖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系统光华，结合着他自身的精神力，轻轻点在那裸露的植入体上。苏婉提前预设在他权限内的数据锁瞬间发动，强行切断了植入体与外界的一切潜在联系，并将其进入深度休眠状态。
“押下去。”陈远起身，对雷震岳说道，“用最高规格的物理禁锢，苏婉博士会接手后续的信息隔离与审讯。”
雷震岳狞笑一声，像拎起一只待宰的羔羊般将米勒提起，亲自押解离去。那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敲在每个人心头的警钟。
深潜器开始上浮，返回母舰“龙渊号”。
在平稳航行的医疗舱内，周铁山拒绝了深度镇静剂，他只是靠在床头，闭着眼，粗大的手掌无意识地虚握着，仿佛还在感受那【禹鼎碎片】传来的、属于祖先的厚重与温暖。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却多了一丝以往不曾有过的、沉静而坚定的神采。
李秀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医疗机器人正为她手臂上一道在与神国守卫最后冲突中留下的灼伤进行再生处理。她的精神同样疲惫，但眼神清澈而锐利，像是一座经历过风暴洗礼的灯塔。
“周大哥，感觉怎么样？”李秀英轻声问道。
周铁山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感慨万千的激动：“秀英同志，俺……俺好像有点明白了。”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以前，俺就觉得，力气大，肯吃苦，就能为国家做贡献。但刚才……在下面，摸着那鼎片的时候，俺‘看到’了，不，是‘感觉’到了……无数先人，胼手胝足，开山治水，不是为了一个人，也不是为了哪个王侯将相，是为了大家，为了子孙后代能活下去，活得更好……”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用力握紧了拳头：“那股劲儿……那股‘民为邦本’的劲儿，就在那鼎里头！它比任何系统给的力量都实在，都暖和！它不是要你去征服啥，是要你去守护啥！”
李秀英眼中闪过欣慰的光芒，她点了点头：“你说到根子上了，周大哥。我们带回来的信息和碎片都指向一点——九鼎代表的力量，是我们文明血脉中自带的、最本真的秩序。它关于协作，关于传承，关于对自然的敬畏和对生命的尊重。它不是系统赋予的‘技能’，它是我们之所以为‘我们’的根基。收集它们，我们才能拥有对抗那被污染系统的真正资本。”
她望向舷窗外逐渐亮起的深海微光，语气凝重：“米勒，还有他背后的‘火种’，他们信奉的所谓‘绝对理性’和‘净化’，本质是文明的自我阉割和毁灭。他们害怕混乱，害怕情感，害怕人性的复杂和不确定，所以想要用一个冰冷的程序来定义一切。但这，恰恰违背了宇宙生命最伟大的特质——生生不息的活力与可能性。”
周铁山重重“嗯”了一声，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让他对未来的凶险少了些许迷茫，多了几分底气。
“龙渊号”主会议室，气氛严肃。
陈远、雷震岳、苏婉、赵擎天司令，以及几位核心参谋和通过高强度加密线路连线的地面指挥部高层全息影像，齐聚一堂。
米勒已被关押进特制的禁闭舱，由苏婉布下多重信息屏障和物理锁。但阴影并未散去。
“初步审讯和心理侧写显示，‘火种’是一个结构严密、理念极端的组织。”苏婉调出数据面板，“米勒是‘暗舵’，负责在关键任务中引导局势走向失败或为归墟、方舟创造机会。他并非孤例。根据他的潜意识碎片和通讯残留分析，‘火种’成员之间采用单向激活模式，他无法供出上级，也无法确定舰队乃至地球内部还有多少‘星火’处于潜伏状态。”
赵擎天面色凝重：“这意味着，我们身边可能还藏着不定时的炸弹。信任成本将急剧增加。”
“那就重建信任，用行动和结果说话。”陈远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加强信念网络的深层监控模块，但必须以保护和引导为主，而非简单的监视。我们的力量，源于团结与信念，绝不能因恐惧猜忌而自我瓦解。”
他话锋一转，看向苏婉：“苏婉，关于李秀英同志带回的数据库，是否有关于我们下一步行动的明确指引？”
苏婉点了点头，手指在控制板上快速滑动，主屏幕上浮现出大量复杂的数据流和星图碎片，最终聚焦在一个不断闪烁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复杂结构模型上。
“综合数据库信息，以及从米勒试图发送的最终指令碎片中逆向解析出的关键词，我们锁定了一个高概率存在的、由‘系统’或其底层规则自然衍生的中立区域——【万界博览会】。”
影像放大，那是一个难以用常规物理学描述的宏大构造，仿佛由无数世界的碎片、文明的奇观、乃至概念本身编织而成。光怪陆离的生物，超越想象的科技造物，玄奥的能量形态……在其中穿梭、展示、交流。
“分析表明，‘博览会’是系统用来评估、展示、乃至促进各文明间（在规则内）交易与竞争的平台。它可能藏着未被污染的系统原始接口的线索，或是某块鼎片的明确信息。更重要的是，那里是万界交汇之地，是我们向外展示自身‘道路’，寻找潜在盟友，打破可能的信息封锁的绝佳机会。”
雷震岳眉头紧锁：“刚刚经历背叛，舰队需要修整，内部需要梳理。此时分兵前往一个情况不明、龙蛇混杂的地方，风险极大。”
“风险永远存在。”陈远肯定道，“但被动等待，只会让‘火种’有更多时间渗透，让方舟和归墟继续抢占先机。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博览会’就是一个我们必须登上的舞台。这不仅是为了寻找鼎片，更是为了向所有观望的文明宣告——除了归墟的毁灭与方舟的禁锢，还存在第三条路：一条属于生者，属于未来，属于我们自己的路！”
他目光扫过全场，下达指令：
“雷将军，内部忠诚审查由你全权负责，要快、要准，但务必注意方式，稳定军心为首要。”
“苏婉，集中所有计算资源，在抵达安全港进行舰队休整的窗口期内，全力破译与博览会相关的规则、入场条件及潜在风险，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情报。”
“通知地面指挥部，启动‘文明火种’预备方案，在全球范围内，秘密选拔各领域最具代表性、最能体现我们文明韧性、智慧与协作精神的人员，组建参展使团。记住，我们要展示的，不仅是技术，更是文明的精神内核。”
命令清晰明确，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目标直指那神秘的万界交汇之地。
会议结束后，陈远单独留下了苏婉。
“还有一件事，苏婉。”陈远调出了一段极其微弱、几乎被各种背景噪声淹没的频率信号，“这是从米勒最后那未成功发送的信息流边缘捕获到的残留物，结构非常奇特，与我们所知的任何通讯模式都不吻合。它似乎……在试图绕过系统底层协议。”
苏婉接过数据，仔细查看，眉头微蹙：“这种编码方式……很古老，甚至带着一种……悲怆的意味。我明白了，我会将它与数据库里关于‘先知’和‘守护者文明’末期的一些加密记录进行交叉比对。或许，这会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陈远走到观察窗前，凝视着窗外无垠的宇宙深空。
米勒已被囚禁，但“火种”的阴影依旧盘旋。前方，万界博览会的舞台已然揭开一角，那将是另一片没有硝烟，却同样危机四伏的战场。他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砚台，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网已收拢，擒住一舵。但真正的航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