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怒的声浪如同海啸，一波高过一波，狠狠撞击着南天门那巍峨耸立、布满古老符文的巨大门楼。曾经庄严肃穆的天门广场，此刻已彻底沦陷。密密麻麻的身影挤满了每一寸空间，仙、妖、精怪、地只……形态各异，面目因极度的恐慌和愤怒而扭曲狰狞。他们拼命地向前拥挤，无数双手臂伸向同一个方向——广场中央，那一排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大“香火Atm机”。
这些机器，本是福神集团为了方便债券持有者“随时提取香火收益”而设立的神物，此刻却成了绝望的象征。机器表面原本流淌的、代表香火丰盈的金色符文光芒，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大部分区域已变成刺目的、令人心胆俱裂的血红色！
“嘀——”
“嘀——”
“香火库存严重不足！请稍后再试！”
“单日提取额度已耗尽！请明日再来！”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提示音，在震耳欲聋的咆哮和哭喊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残忍。每一次“嘀”声响起，都像一把重锤砸在疯狂人群的心上，激起更狂烈的绝望和愤怒。
“不足？耗尽？放屁！老子昨天才存的！”一个身高丈二、浑身覆盖着岩石鳞片的巨灵神，双目赤红如血，巨大的拳头裹挟着风雷之声，狠狠砸在一台Atm机厚重的金属外壳上。
“轰！”一声巨响，火星四溅！机器剧烈震颤，表面的符文光芒疯狂闪烁了几下，却依旧顽强地亮着刺目的红灯，提示音冰冷地重复着“香火库存严重不足”。巨灵神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狗屁不通的玩意儿！吃老子的香火不吐骨头！砸！给老子砸开它！”
队伍像一条濒死的巨蟒，在绝望中疯狂扭动、挣扎。一个须发皆张、身披破旧财神袍的老者（显然是某个小地方的财神），正死死揪住前面一个试图插队的夜叉鬼，声嘶力竭：“滚开！你这腌臜泼才！老夫的庙……老夫庙里最后一炷高香都押进去了！那是全村子人明年风调雨顺的指望啊！让我先取！让我先取！”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老泪纵横。
夜叉鬼獠牙外翻，反手抓住老财神枯瘦的手腕，狞笑道：“老东西！老子还押了三个山头小妖的供奉呢！滚后面排队去！再聒噪，信不信老子先撕了你！”
队伍后方，混乱更甚。几个妖力低微的花妖被汹涌的人潮挤倒在地，花瓣零落，发出凄厉的尖叫：“啊！我的根茎！”“救命！”瞬间被无数双混乱中踩踏的脚淹没。一只仙鹤坐骑被主人情急之下当作抵押品塞给旁边一个凶神恶煞的典当仙，换来一张轻飘飘的、画着潦草符文的“临时提取凭证”。仙鹤悲鸣着，被粗暴地拖走：“唳——！”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妖气、仙灵溃散的悲鸣，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戾气。
就在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中心，南天门那巨大的门楼下，一道身影显得格外突兀。姜小满依旧穿着他那身凡间的青布短打，坐在一级冰冷的玉石台阶上，背靠着刻满符文的巨大门柱。他身前，悬浮着一面由纯粹光影构成、约莫脸盆大小的“水镜”。
水镜中，正清晰地、无声地重播着爱马仕天阙内那令人心胆俱裂的一幕：黄衣仙女指着包挑剔：“死气沉沉的！我就要热烈的！凡人的情爱愿力怎么了？不就是拿来用的吗？染个包都算抬举它们了！”；仙侍总管谄媚应承：“是是是！小仙立刻命人从‘情缘库’提纯最精粹的‘爱恋’愿力为您浸染！”；绿衣仙女不满手镯款式：“熔了，重新铸个时兴点的！”；那些由纯粹香火愿力凝结的爱马仕包包、丝巾、包装盒，散发着惊人的愿力波动……
这无声的画面和刺耳的对话，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毁灭性的力量。每一个挤在Atm机前、看着那刺目红灯而绝望发狂的仙妖，只要一抬头，就能清晰地看到那水镜中播放的“真相”。每一次画面的重播，都像在滚油上泼下一瓢冰水，瞬间引爆更恐怖的怒火和绝望！
“看！看啊！她们还在买包！还在挑三拣四！”
“用我们的香火！用我们血汗的愿力！给她们买包！染包！”
“染包！她们要用‘情缘库’的‘爱恋’愿力染包！老子的姻缘线啊！怪不得下界庙里求姻缘的香火石沉大海！全被她们拿去染包了！”
“还有‘求子’愿力！铸镯子！我的送子娘娘金身都快黯淡了！玉帝！玉帝老儿！你出来！出来看看你的好女儿！吸干我们的血给你女儿买首饰！”
“骗子！统统都是骗子！砸了这天庭！”
咆哮声浪直冲云霄，震得整个南天门都在嗡嗡作响。无数道燃烧着仇恨的目光，不再仅仅盯着冰冷的Atm机，而是穿透虚空，狠狠刺向那九重天阙深处，凌霄宝殿的方向！整个天庭的根基，在这无声却字字诛心的影像和震天的怒吼中，剧烈地摇晃起来。
“够了！姜小满！”
一声饱含着惊怒、痛心、乃至一丝不易察觉恐慌的暴喝，如同九天惊雷般在姜小满头顶炸响！狂暴的声浪竟暂时压过了广场上那山呼海啸般的咆哮。
一道刺目的金色遁光撕裂混乱的人潮，轰然落在姜小满面前，光芒散去，露出太白金星那张此刻因震怒而彻底扭曲的清癯面容。他手中的拂尘不再是仙风道骨的象征，白丝根根炸起，尖端凝聚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直指姜小满的眉心！他周身仙力鼓荡，衣袍无风自动，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排山倒海般向姜小满碾压过去，试图将他连同那面该死的水镜一同碾碎！
“妖言惑众！祸乱天庭！姜小满！”太白金星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雷霆万钧的斥责和一种末日将至的恐慌，“你这孽障！可知你在做什么？！你毁掉的是维系三界亿万载的香火根基！是天道运行的秩序！你这是在掘三界的根！要拉着芸芸众生一起陪葬！万死难赎其罪！”
他戟指那面依旧在无声播放着奢靡影像和诛心对话的水镜，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剧烈颤抖：“就凭你这捏造的幻象？就凭你这下三滥的留影石？天庭体面何在？玉帝威严何存？三界众生对天庭的信仰一旦崩塌，香火断绝，神力枯竭，妖魔横行，秩序荡然无存！那时，你就是千古罪人！本座判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太白金星的怒吼如同狂风暴雨，裹挟着“大义”与“秩序”的沉重枷锁，试图用这煌煌天威，压垮眼前这个看似渺小的凡人，熄灭那面揭露真相的水镜。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金仙胆寒的威压和斥责，姜小满却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他依旧坐在冰冷的台阶上，背靠着巨大的门柱，身形在太白金星狂暴的仙力风暴中显得单薄，却异常稳定，如同礁石。
他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激动。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清晰地映出太白金星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也映出他身后那一片由绝望和怒火构成的炼狱景象——疯狂拍打Atm机的巨灵神，揪斗撕扯的老财神和夜叉鬼，被践踏的花妖，悲鸣的仙鹤……
姜小满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冰刃，在寒光中无声地出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嘲弄意味。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却如同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穿了太白金星那雷霆万钧的咆哮，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因这变故而瞬间窒息的仙妖耳边：
“根基？”
他微微偏了偏头，目光扫过那面悬浮的水镜。镜中，黄衣仙女正拿起那只即将被“炽烈爱恋”染红的包，脸上是天真而残忍的挑剔。
姜小满的目光重新钉在太白金星脸上，那冰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尖锐嘲讽，响彻整个死寂下来的南天门广场：
“当你们至高无上的玉帝，用这亿万信徒的血汗愿力、用他们押上身家性命换来的债券抵押香火——那些本该维系‘福’、‘寿’、‘康’、‘宁’、‘情缘’、‘子嗣’的根基——给他的女儿买爱马仕包包，甚至还要挑个颜色、嫌款式老气、轻飘飘地说‘不就是拿来用的吗’的时候……”
他顿住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所有听众的心脏。
“……你们那维系三界的根基，早就从根子上，烂透了！烂得流脓！烂得发臭！”
死寂。
绝对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南天门广场。
连那几台一直发出刺耳警报声的Atm机，仿佛也在这句诛心之论下彻底哑火。所有的咆哮、哭喊、撕打……全部凝固了。成千上万张扭曲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表情——极致的震惊，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脑门，思维一片空白。巨灵神砸向Atm机的拳头僵在半空。撕扯中的老财神和夜叉鬼忘记了动作，互相揪着对方的衣领。被践踏的花妖停止了呻吟。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太白金星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劫雷劈中，浑身剧震！他脸上那滔天的怒意瞬间冻结，随即如同碎裂的面具般片片剥落，只剩下一种无法置信的灰白和……深不见底的恐惧。他指着姜小满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嘴唇翕动，似乎想反驳，想斥责，想用大义再次压下这惊世骇俗的指控：“你…你…大逆不道…根基…根基岂容你…” 然而，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嗬嗬气流。他看着姜小满那双冰冷、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那面依旧在无声播放着“罪证”的水镜，一种大厦将倾、无力回天的巨大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踉跄了一下，拂尘上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姜小满最后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带着摧毁一切的真相力量，深深烙进了在场每一个绝望灵魂的最深处。根基？维系三界的根基？当那最高处的存在，早已将众生视为草芥，将信仰视为玩物，将承诺视为废纸时，这根基，不过是一座建立在流沙和谎言之上的华丽坟墓！
死寂之后，是比之前狂暴百倍的、彻底失控的火山爆发！
“烂透了！烂得流脓！烂得发臭！”
“骗子！都是骗子！玉帝老儿！七仙女！吸血的蛀虫！”
“还我香火！还我命来！还我姻缘！还我子嗣！”
“砸了这破机器！砸了这骗人的天庭！砸了凌霄殿！”
绝望的岩浆冲破最后一丝理智的束缚，轰然喷发！人群彻底疯狂！无数道狂暴的仙力、妖力、愿力，不再是针对Atm机，而是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轰向四周象征天庭权威的华表、玉栏、甚至那高耸入云的南天门本体！巨灵神怒吼着，直接抱起那台被他砸得变形的Atm机残骸，当作巨石狠狠砸向守卫天门的金甲天将！
“轰隆！”
“咔嚓！”
“杀——！”
巨大的爆炸声、碎裂声、喊杀声不绝于耳！玉石碎块混合着狂暴的能量乱流四处飞溅！整个南天门在剧烈的能量冲击下疯狂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秩序彻底崩溃，混乱吞噬一切！暴动的狂潮，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开始向天庭深处席卷！
在这末日般的狂乱背景中，姜小满静静地站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太白金星那张彻底失去血色、写满绝望的脸，那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洞穿一切虚妄的漠然。
他伸出手，轻轻一挥。那面悬浮的、播放着“罪证”的水镜，连同他布下的隐匿法阵，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下一秒，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在混乱的能量风暴和漫天飞舞的玉石碎屑中，悄然隐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身后，那彻底崩塌的南天门广场，那震耳欲聋的毁灭之声，以及一个被无情撕开华丽外袍、露出腐朽内里的天庭。冰冷的玉石台阶上，空余一片狼藉，和太白金星那失魂落魄、喃喃自语的哀鸣：“完了…根基…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