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屑敲击的回音，在拓宽后的甬道里拉得很长。
一股混杂着潮湿岩粉和新伐灵木清香的味道，取代了黑风岭往日的陈腐。曹三阳走在磨平的青石板上，脚底传来坚实的触感，不再是过去那种凹凸不平的粗糙。
甬道两侧，原本只是一个个粗陋开凿的洞口，如今都装上了统一制式的木门。门上没有雕花，只刷了一层防潮的清漆，在石壁上镶嵌的月光石映照下，泛着一层温润的光。
他路过阿兰的石室，门是开着的。她正坐在门口，用一根磨秃了的簪子，小心翼翼地给一盆新栽的“静心草”松土。看到曹三阳，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再往前，是孙小月的房间。她正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修，坐在门槛上，低声说笑。她们的笑声在看到他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戛然而止。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也默默地转过了头。
这里住了五十多个人，却比只住了他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安静。
甬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原本只是一个稍大些的山腹空地，现在被彻底掏空，改造成了一处小小的庭院。正中央，一座由白玉石堆砌的假山，正从顶端汩汩流淌下清泉。泉水汇入下方新挖的水池，水汽氤氲，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
池边，几个女修正卷着裤腿，将脚浸在微凉的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水可真舒服，泡一天都不腻。”
“可不是嘛，比在坊市里花灵石去‘清心池’还强。”
“一个月十块灵石，还包住，上哪找这种好事去。”
她们的谈话内容，和这处精心修葺的景致格格不入。
曹三阳的目光越过她们，落在了庭院的另一侧。那里，被人用阵法圈出了一片更大的区域，池中不再是清水，而是一种散发着淡淡药香的乳白色液体。浓郁的灵气混着水雾，在池面上方凝成一片久久不散的白雾。
灵液池。
苏云的手笔。
这几个月，她像一个最高效的工匠，将这座废弃的山洞，一点点改造成了一处像模像样的别府。灵石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换来了这些在外面足以让普通修士艳羡不已的设施。
可住在这里的，依旧是那些人。
那些被各个小势力用一个月两块下品灵石的“辛苦费”雇来的，最底层的女修。
她们是探子，是眼睛，是这处华丽牢笼里，最廉价的装饰品。
曹三阳绕过水池，走向那方灵液池。
小莉正靠在池边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一块布，擦拭着她那柄窄长的飞剑。乳白色的雾气缭绕在她身边，将她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褂，都衬出了几分仙气。
“跟仙境似的。”曹三阳在她身边站定，看着池中翻涌的灵雾。
“一个镀了金的笼子。”小莉头也没抬，手上擦拭的动作不停，“住在这里的鸟，还都是别人家的。”
曹三阳沉默了。
小莉是唯一一个，不是被雇来的人。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里一个月十块灵石的租金，比在外面任何地方都划算。
“她们……”曹三阳看着远处那些嬉笑的女修，“好像已经习惯了。”
“有什么不习惯的？”小莉终于停下了动作，抬起眼，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映着池中的白雾，也映着曹三阳的脸，“不用风里来雨里去送件，不用看周姐的脸色，不用为了半个馒头跟人打架。每天睡醒了，就在这里泡泡水，聊聊天，月底就能领两块灵石。换做是你，你习不习惯？”
曹三阳无法反驳。
对于这些在底层挣扎了一辈子的女人来说，这里确实是天堂。
一个只需要她们用眼睛，就能换来的天堂。
“你呢？”他问，“你也觉得这里好？”
“好。”小莉答得干脆，“灵气比蚁巢浓，地方比蚁巢大，还没人半夜磨牙。最重要的是，安静。”
她将擦拭干净的飞剑插回腰间，站直了身体。
“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名声那东西，不值钱。”她看着曹三阳，眼神里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只是一种陈述，“能安安稳稳地修炼，不被人打扰，比什么都强。”
她口中的“我们”，像一根针，轻轻扎了曹三阳一下。
他忽然明白了。
苏云的那些流言，吓跑了李月茹、苏雪那些对名节看得比命还重的富家女修。可对于阿兰、孙小月这些人来说，那算什么？
嫁个好男人？那是梦。
活下去，才是真的。
一个月十块下品灵石的租金，对那些富家女修来说，或许只是几瓶丹药钱。但对这些一天只能挣十个灵珠的底层修士而言，是一笔足以让她们犹豫半个月的巨款。
所以，即便黑风岭现在被打理得像一处高档别府，愿意住进来的，也依旧只有这些被雇佣的人。
她们不在乎这里的名声，她们只需要那份薪水，和这份意外得来的安逸。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淡青色短褂的身影，端着一盘刚切好的灵果，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是阿兰。
她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不自然的笑容，将果盘递到两人面前。
“曹师兄，小莉姐，吃……吃点水果。”
她的目光不敢和曹三阳对视，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便落在了那方灵液池上，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渴望。
小莉看都没看那果盘，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曹三阳看着阿兰那张写满局促的脸，想起了她曾经踹在自己床板上的那只脚。
他摇了摇头。
“不必了。”
他转身，走回了那条通往自己石室的、幽深的甬道。
身后，阿兰端着果盘的手，僵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