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眯着眼，盯着前方那块巨大的石碑仔细确认了，三石峡三个大字镌刻在上面非常醒目。
终于要进入了西羌控制地了，这一路奔波了半个多月，已然走了一千一百多里，五十人队里即便全数骑兵的情况，此刻也感觉非常疲累。
西羌和隆武的商道中断差不多十二年了，这期间里，往昔的通道路径，要不是被大军因为各种军事原因堵塞，要不就是因为大自然神奇的自愈恢复，全然改变了形态，本来的官道路线有些面目全非了。
萧十一作为前期探路的队长，身负着各种任务，其中之一，就是得为商盟大队出行时，重新规划出一条最优化便捷的行军路线图出来。
三石峡就是标志，此处正是西羌和隆武两边，实际划界的标志点，向西为西羌实际控制线，往东则为隆武控制。
或许有人好奇，为何隆武控制线延伸如此之长，最终的实际控制线却在翠云山脉那一段，中间一千多里啊，为何都不派人驻守恳屯，反而荒废至此？
这个答案萧十一可以答出一部分，戴鲲可以答出一部分，杨光则可以说出更多的东西。
如果让萧十一回答，他肯定是这番话，别看这一千多里的路途之远，就以为此地可以容人。以他和骑兵小队的观察，实际上，此处大多属于那种沙土堆积的山丘之地，道路难行，即便少量土山石山可以立足，就能产出养出众多人口聚集之需么？笑话而已。
如果让戴鲲来回答，他可能会说，这千里之地看着广袤，实则大多为不可集中生存的沙土丘陵，一旦夏日里大雨就会引发山洪泥石流造成灾难，事实上，就连挤出能够安身的地段，也是少的可怜，即便这里有一条三干河蜿蜒流淌，可它处于整个地区的底部，想要聚集人手开垦，也需要无数的水利基建投入，与实际产出对比下，太不划算，不可取不可取。
如果让杨光回答，则是另一种答案，西羌与隆武当年的三场大战，有两场都在在这里发生，初时就已经杀得人头滚滚，两边基本将这个地方弄成了不毛之地，加上土地不适合大规模耕种放牧，因而双方都没有对这里进行实际控制，反而将它变成两边的缓冲，谁也没有主动打破，这是其一。
其二，即便朝廷有心恢复羌都府设置，以目前朝廷的财政，绝然也担负不起如此重负，所以，几场大战后，隆武的实际控制线，被迫缩回到了翠云山一带，实属无奈。
隆武建国初的实际控制线，实际就是在这三石峡，初时的西羌都卫府也在这之后的三十里地，划归成了一个小集镇，可惜现在已经是荒草萋萋物是人非，只有些许残檐断壁，还能窥见少许昔日荣光。
三石峡，此为隆武朝上下的伤心之地，也是一个很深的痛点。
或许有人说，这如此之长的地界里，就真没人生存麽？答案是否定的，萧十一他们这一路行军，也发现了少许聚集地村落，还有些山匪强盗夹在其间，甚至有些原本想把他们当成肥羊宰杀的，可是一看到全副武装的骑兵队伍，自然也不敢露头出声了。
人类的生存意志，从在这里也可以看出来，即便再是穷山恶水之地，为了生存活命，总还是有些人能够挣扎其中。
这便是羌武商道前世今生的基本情况！
萧十一安排了一个十人小队，由萧十五带领着开始回返，他则带着剩余的队伍继续前行绘图交涉，打通前期的准备工作。
前期的路线图一旦绘制完成就必须回转，这是庄峤的交代，毕竟还是时间紧迫，一旦商盟组织汇聚完成，就要正式开拔了。
翻过了三石峡，展现在眼前的就是一片无尽的草原，此刻正是草原上生机勃勃的时候，绿意遍野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盛放，只让人恍惚进入了仙境之中。
行进了小半天，才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部落聚集地，对方似乎对他们这一队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怀着极大的戒备之心，还远远的有着五六里地时，就听到了呜呜号角吹响的声音。
那个小部落非常警醒防备，远远地观察了萧十一他们的旗帜后，这才有一支三十多人的骑士向着这边过来。
“你们是隆武人，为何到我们这黑鹰部的驻所？”最前面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庞大汉，估计是这个部落的头人。
“黑鹰部的头人有礼了，我等是隆武平州民卫军辖下，此回来西羌正是为了友好通商而来。”
整个队伍里，目前能听得懂这叽里咕噜西羌语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庄峤先前培训的第一批西羌语培训班，多数都是亲卫参与，萧十一名列其中。
“通商？！”这个词汇一出，只让这个大块头头人有些不可置信，毕竟两边断绝商道已经十多年了，以前也不是没有少数幸运儿穿过了这片险地过来交易，但是正式挂了名号的，这还是十二年里的头一回。
意识到这是个大事情，头人也没有为难萧十一他们，而是将他们请进了部落里好生款待起来。
头人再傻也知道通商的好处，西羌这边的金沙银矿，牛羊毛皮，矿石宝石，毡毯帷赂等等，都是商队们喜欢的物件，而他们的烈酒食物，丝绸锦缎，镔铁武器，甚至是锅碗瓢盆，还有食盐杂件等等，都是部落里从上到下觉得非常珍贵的物品。
特别是武器啊，一把普通的镔铁长刀，直接可以换取三四牦牛的情况，难怪那些走商游商们，冒着丢命的风险也要往这边跑，利润实在是大得离谱了。
商道断绝过后的这些时间里，其实西羌大小部落，生活质量是呈现大幅度下降态势的，就拿食盐来说，西羌其实也有产盐地，可是那种味道苦唧唧的食盐，也不是所有人都用得了，只有上层的分发完了，这些小部落才有机会弄到一些，就算这样还得付出不少代价，哪有隆武那种白花花的食盐好用，即便那种灰盐，也少了苦唧唧的味道啊。
这个部落有七百多人的模样，头人自然也不憷萧十一他们这点人能泛起波浪，黑鹰部在西羌部落里算是小型的规模，十多年没有战争波及的修养，让西羌诸多的小部落实力也慢慢恢复着。
烤得金黄的全羊在碳火下发出滋滋的油香，头人叫忙阔，是这个区域里不大不小的主宰，听闻萧十一他们的来由非常高兴，叫了族里准备了最好的伙食招待。
萧十一他们这趟的主题是取得与西羌高层的联络，并没有带上多少货物，只是稍有些珍贵物什用于交涉之用。
看到头人这么好客，萧十一也自然也不能小气，取过了一酒囊的莲花白烈酒，倒在碗中 与忙阔共饮。
西羌全族好烈酒这事早已不是啥新鲜事，本来他们自酿的稞麦酒也还凑合，可是哪有隆武烈酒这种口感上的纯粹和豪迈。
庄峤让人将莲花白进行二次提取，现在已经到达惊人的五十度上下，媲美前世各种名酒的口感不说，那种入喉如烈火的炽烈，应该很受西羌人的好感。
“好酒，好酒啊~！感觉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好酒啊。”果然，看到忙阔恋恋不舍望着酒碗，萧十一哈哈一笑，将剩下的酒全部倒给他。
“忙阔头人，只要通了商，以后这种东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萧十一笑着说道。
“可我们国师说，你们隆武人很狡猾像狐狸，跟你们做生意得长心眼。”忙阔喝着他的酒，嘴巴上却毫不留情。
“那是以前你们经历的小走商游商的欺骗，其实隆武人比任何地方的人都讲规矩。”萧十一解释道，“何况这回，你们会看到一支比以往加起来百倍以上的商队到来，头人你想想，如果都不守规矩，那还怎么让人信服交易呢？到时候，大家各取所需，让西羌过上好日子，让隆武人得到些需要的东西，那不是好事麽？”
“这种事情我不太懂，但是明天我会安排人带你们去葛特城，只要国师同意了，你们肯定就能行。”酒足饭饱也得到了忙阔带路的答复，萧十一也算满足。
只是，现在有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来了，为啥不是西羌王同意，反而这些头人都更信奉国师呢？萧十一觉得这个信息很重要，立即记在心上。
出来时看到一串小屁孩好奇围着自己打转，萧十一笑了笑，从马背上的行军囊里抽出两块馕饼，扯成了小块分给这些孩童，引得阵阵哄抢尖叫。
自从庄峤改组了民卫军后，很多以前的事物都发生了些改变，就例如这行军干粮，馕饼的出现减少了很多战场上伙食供给的不便，一个馕一斤都不到，基本能简单维持一个士卒非战时一日的消耗，而且还非常易于保存。
特别是在馕饼里加了果干肉干过后，不但口味更好，营养也行，大家一致很喜欢，这比以往只能啃那种硬邦邦需要火烤的大饼好太多了啊！
萧十一钻到自己的帐篷前，却发现几个家伙鬼鬼祟祟提着裤带子，从部落后面的草垛子里面钻出来。
“队长~！”那几个家伙都不是亲卫出身，却也是跟着萧十一他们一起在翠云山卖过命的民卫军兄弟。
现下几个家伙有些不好意思，萧十一看到草垛子里又钻出几个部落里笑眯眯的女人过后，终于明白发生了些啥事情。
民卫军十大诫条，第一条就是不得奸淫|妇女，违令者被抓住了直接砍头。
“队长别生气。”领头那个家伙见萧十一变了脸色，连忙过来搂着他的脖子悄声解释，“队长，兄弟们没有违背军令，只是看着这里的女人可怜，就想着给了她们些吃食，结果吃完了直接被她们拉进草垛子里的。”
萧十一有些目瞪口呆，不过这事想想也不算啥稀奇，毕竟戴鲲的西羌课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宣讲，以往跟西羌人打过交道的掌柜掌鞭们，也被庄峤专门请过来，给这些家伙讲述了很多关于西羌的风俗禁忌等。
不过听归听，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说起来，其实无论是西羌还是隆武，这个时代里大部分人的平均寿命，连四十五岁都撑不过，西羌这边更惨，男女的平均寿命也到不了四十，很多人三十多岁就步入老龄接受死亡。
生命如此短暂下，自然会选择更多延续的方式进行，西羌人并不珍视身体的贞洁观念，这都是恶劣的生存条件和自然选择造成的，女人在这里最大的用处，也不过是繁衍后代而已，这真的很悲哀，也很无奈。
仓禀实而知荣辱这句话，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谈啊。
参军曾经给亲卫们上过课，说目前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生产力和生产资源低下，造成的产出不足，又做不到按劳按需分配下的必然。
萧十一当时听得有些懵懂，现在到了西羌这边，似乎开始慢慢明白庄峤话里的一些含义了。
其实萧十一同样知道，很多部落里的人，只要觉得客人还行的话，把自己妻女弄出来招待客人都不在话下，只是这种隐秘事情可不敢跟这些家伙说了。
“下不为例~！”萧十一冷着脸教训一声，这些混蛋，在民卫军大营里规规矩矩，这一出门，还是改不了本根的性子啊。
庄峤曾经和萧干在民卫军高层内部会议上提出的观点，萧十一这些亲卫是有幸聆听过的，他说民卫军这种军队，发展到一定程度上时，就会被世间传统的力量拉回到原本该有的面目上去。
这句话同样让萧十一记忆深刻，当时他就在想，这些跟他一般出生入死过的人，怎么又会变成以往无所作为被人痛恨的兵痞子上去？
看看他们现在的表现，连裤裆里面那根放水的话事都管不住，萧十一就对庄峤的这种先见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
庄峤还说，民卫军的未来，是该靠着一帮新生代受过良好思想教育的少年撑起来，而不是一群思维上没有丝毫进取的老旧军人支撑。
一夜无话，第二天，忙阔果然安排了向导人手，带着萧十一他们这队人，朝着西羌人心中的圣地，葛特城一路前行。
葛特一词的译音，在隆武朝里翻译过来就是巨人，所以葛特城又名巨人之城。
传说世间没有西羌人之前，神圣的巴苛湖上住着一位仙女，突然有一天，一阵惊雷过后彩虹满天，天上降下来一匹白马，而后白马和仙女一起孕育诞生了第一个西羌人的巨人始祖楼看，而后楼看带领西羌人在这片天神之地上繁衍生息，直到如今。
庄峤当初得知西羌人的由来后不禁哈哈大笑，这种蛮族连编神话故事都不能靠谱一点，就算马背上的民族想用马儿作为图腾，也没必要编得这么明显，什么神女白马的组合都是糊弄人的狗屁。
当时萧干也好，萧十一这些亲卫也好，即便戴先生也很好奇追问，这里面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庄峤解释道，仙女和神马的关系主次，原本是先有仙女后有神马，可神马来了才有西羌人，这么一来，就直接树立了神马的父辈地位，仙女反而成了第二，这就成了西羌人统治由上而下的根基。
但大家都知道的是，西羌人最初的是母系社会的生存状态，后来这个神话一出，直接就破除了母系统治的主体地位，所以啊，这个狗屁神话的作用，不过是个政治工具而已，并非啥西羌人就是神马仙女后代的狗屁吹嘘。
庄峤这一番解释，算是直接把西羌人的老底子给揭穿了，也打破了隆武人，在面对西羌人时被神秘往昔震慑的畏惧。
确实，西羌与隆武的几场大战胜多败少的情势下，隆武人上下在面对西羌时都有些天然的惧怕心理。
估计这也是为何当初大战过后，裕皇选择闭关锁国当鸵鸟的心态之一吧？
越往葛特城而来，部落的聚集程度似乎越加紧密，牛羊遍野，分散于草原之上的盛景非同一般，萧十一一路走一路观察，并于心中做好记录。
葛特城是一座巨大的石头之城，如同在这原野上突然出现的巨人矗立一般，不愧是巨人之城的称号，单从视觉效果上看，确实具备震撼人心魄的效果。
美丽神圣的巴苛湖就在这座巨石城的上面，蔚蓝的天空倒映在湖面上有着震撼人心的圣洁景象，难怪西羌人对这一片土地有着无比的虔诚和敬畏。
根据黑鹰部这个向导的解说，葛特城的出现，不是一任羌王就能建立，而是经历了前后四代羌王的奋斗，才在这旷野之上矗立起全体西羌人心目中的神迹。
这里的石头，都是从七十多里外的布拉山挖过来的，如此巨量的石材堆叠，确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
萧十一在城防前出示了书院两个夫子写就的出使文书，交由守卫的一个将领后，等了好半天，才得到批准入城的回复。
葛特城的城门打开露出通道，如同巨兽张开了嘴巴，萧十一估计是近十年来以隆武人身份进入此间的第一人。让萧十一有些纳闷的是，明明这里都是西羌人的王都了，为何牛马粪便味道还是如此渗人，他们居然也不做打理麽？
与隆武的各种大城鳞次栉比的房舍不同，这个西羌人所谓的王都，根本不像是一个帝国的首都，反而更像是一个无比巨大且功能齐备的军营。
并不是说这里都是军队，而是那种处处都有军营影子的建筑，在这个石头城里基本随处可见。
即便驿馆客栈，都会有设置哨塔的情况，也是让萧十一大开眼界啊，这种防备到了极致的情况，究竟是防备隆武军队呢？还是防备自己人啊？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西羌毕竟是部落集合体组合的政权国家，即便称之为国，也不过是因为武力强行组合的形成，一旦王权势力衰弱下，迟早会陷入不可逆的内乱争权当中。
萧十一突然觉得，参军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很有道理，国恒之以武强者，也必会以武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