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繁华喧嚣，仿佛被来自西北的狂风吹散了几分暖意。丝路驼铃依旧，却似乎掺杂了铁马金戈的回响。来自安西都护府的急报，不再是零星的雨点，而是连成了线的瓢泼大雨，每一份都沉甸甸地压在太极殿的御案上，也压在满朝文武的心头。
这一日，又是一份六百里加急送至。传递军报的驿卒几乎是滚鞍落马，被两名金吾卫架着拖入殿中，他风尘仆仆，嘴唇干裂渗血，嘶哑的声音却如同钝刀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报！陛下！怛罗斯……怛罗斯失守！高都督（郭孝恪）力战殉国！我军……我军伤亡惨重！”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殿宇之上！群臣骇然失色，不少人甚至踉跄后退，脸色瞬间惨白！
怛罗斯！安西四镇东北的重要屏障！名将郭孝恪，竟然战死殉国？！
兵部尚书侯君集一把夺过军报，快速扫过，虎目瞬间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陛下！逆贼猖獗至此！屠我大将！此仇不共戴天！臣请陛下即刻下旨，尽起关中精锐，臣愿亲为前锋，西出阳关，不破大食，誓不还朝！”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在咆哮，带着血性与暴戾。
户部尚书唐俭此刻也顾不得失仪，几乎是扑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侯尚书！怛罗斯之败，正说明大食兵锋之盛，远超预估！郭都督勇冠三军尚且……如今国库空虚，粮草转运万里，十不存一！此时再发大军，非但不能胜，恐……恐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中兴之象，彻底拖垮啊！陛下三思！” 他跪伏在地，身体因激动而剧烈抖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帝国被战争拖入深渊的景象。
侍中陈叔达面色灰败，颤声道：“陛下，唐尚书虽言词激烈，然……然其所忧并非全无道理。大食军如此凶悍，兼有妖法助阵，岂是寻常兵马可敌？是否……暂避锋芒，固守葱岭、于阗一线，凭借天险……”
“固守？如何固守？！” 侯君集猛地扭头，怒视陈叔达，声若雷霆，“郭孝恪便是固守怛罗斯而战死！大食人的投石机能发射燃烧的黑油，城墙亦不能挡！他们的骑兵来去如风，劫掠粮道！他们的狂战士……军报上写的清楚！身中数箭犹能搏杀！这是固守能解决的问题吗？！今日退一步，明日便要退十步！待到葱岭失守，安西尽丧，尔等便是大唐的罪人！”
魏徵此刻站了出来，他脸色铁青，眼神却异常锐利，他没有看争吵的侯、唐二人，而是直接面向李渊，声音沉痛却无比清晰：“陛下！臣近日查阅无数波斯、西域典籍，又综合前线所有战报，可断言：大食东侵，绝非寻常国土之争！其军中黑袍教士所奉‘真主’，与地宫邪物、吐蕃妖僧之力，根源同一！皆指向那西方‘黑石迷宫’中之邪神！此乃文明存续之战，绝非退让可解！今日若弃安西，便是将万里山河、千万黎民拱手让于邪魔！届时邪氛东渐，浸染中原，陛下，我等皆无葬身之地矣！臣，泣血恳请陛下，战！”
他将战争的性质，彻底提升到了族群文明生死存亡的高度！字字泣血，句句惊心！
龙椅上，李渊的面色始终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雷霆与深渊。下方的激烈争吵，每一句他都听在耳中。唐俭的绝望是真实的，侯君集的愤怒是真实的，魏徵的警示更是如同警钟，敲在他的心坎上。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金漆。脑海中，却浮现出截然不同的画面：是地宫深处那扭曲的肉瘤与炀帝怨毒的脸孔；是袁天罡昏迷中呓语的“黑石迷宫”与“活祭”；是龙族老者敖钦那意味深长的警告；是吐蕃军中那诡异的黑袍法师；如今，又是这怛罗斯的惨败与郭孝恪的战死……
所有这些碎片，最终拼凑成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一张巨大的、来自西方黑暗深处的网，正通过战争、邪术、信仰，向着大唐，向着整个东方，笼罩而来！
退？往哪里退？身后就是长安，就是中原，就是这刚刚凝聚起一丝人道信念的脆弱火种！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下方或愤怒、或绝望、或激愤的臣子，最终，落在了一直沉默如山的李靖身上。
“药师。”李渊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你，如何看？”
李靖深吸一口气，出列拱手，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金石之音：“陛下，诸位大人。怛罗斯之败，诚然痛心。大食军悍，邪术诡谲，亦是不假。然，其并非无懈可击。”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西域地图前，手指点向怛罗斯以西的广袤区域：“其一，大食劳师远征，补给线漫长无比，其主力聚集于怛罗斯，后方必然空虚。其二，其新占昭武九姓之地，人心惶惶，并非铁板一块，多有故波斯忠贞之士及畏于其暴政者。其三，其军依赖邪术，固然一时悍勇，然邪法必有其破绽，或是施法距离有限，或是需特定仪式，绝非无所不能。”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故，臣仍坚持前议：不发倾国之兵与之旷日持久消耗。请陛下予臣精骑两万，不，一万五千足矣！但需皆是百战锐卒，一人双马，携两月干粮与最新打造之破邪弩箭。臣不自长安出发，而是疾驰至安西，汇合当地剩余唐军及忠诚蕃骑，不从正面迎击其主力兵锋，而是绕道北线，穿沙漠，直插其后方！焚其粮草，断其归路，猎杀其黑袍教士！同时，遣使联络昭武九姓中心怀故国者，许以重利，使其起事扰敌后方！”
“大食军前线闻听后方遇袭，粮道被断，邪术之源受扰，必然军心大乱！届时，高仙芝（接替郭孝恪的安西将领）可率军自于阗出击，正面反击！如此，前后夹击，纵不能全歼其军，也必可令其元气大伤，十年内不敢再东窥葱岭！”
李靖的策略，如同精准的手术刀，避开了敌人最坚硬的铠甲，直刺其柔软的要害！这是极具魄力和风险的奇谋！
殿内一片寂静，都被李靖这大胆到极点的计划所震撼。
李渊看着李靖，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激赏。他知道，这才是最符合当前局势的策略！
“好！”李渊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就依药师之策！朕命你为安西道行军大总管，总览对大食一切战事！准你全权节制安西诸军及蕃汉兵马！一万五千精骑，朕从玄甲军与陇右精骑中为你抽调！一应军械物资，优先供给，不得有误！”
“镇异司！”他目光转向李淳风，“由你亲自挑选得力人手，携最新研制之‘清心阵盘’与‘破邪箭’，随军出发！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找出那些黑袍教士，破其邪法，杀无赦！”
“告诉安西将士，告诉那些还在抵抗的西域城邦！大唐，绝不会放弃他们！朕，与他们同在！”
帝王的决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论与不安。战争的机器，再次以最高的效率轰鸣着启动起来。
然而，就在李靖与李淳风领命，准备匆匆离去筹备出征事宜时，一名百骑司密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侧，对李渊做了个紧急的手势。
李渊心中一动，借故暂退偏殿。
密探呈上一份小小的加密绢条，低声道：“陛下，潜伏于吐蕃的‘夜枭’紧急传书：松赞干布……似与大食使者有秘密接触……双方……可能达成了某种约定……”
东西两线，敌人竟有联手之势？！
李渊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无比。他挥退密探，深吸一口气，将这份新的危机压下心底。
他回到大殿，目光扫过即将出征的李靖，沉声道：“药师，此行艰险异常，远超以往。朕，等你捷报！”
他又看向侯君集：“君集，西南之敌，亦不可小觑。朕要你坐镇松州，不必急于求成，固守之余，寻机歼敌，绝不可让吐蕃与大食形成呼应之势！”
“臣等遵旨！”李靖与侯君集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战意。
是夜，李渊再次独自登上宫城最高处。西方，漆黑的天幕下，仿佛有血光隐隐。他知道，一场决定国运的风暴已然掀起。
但他手中，并非只有传统的刀兵。他悄然运转体内那新生的、与万民信念相连的力量，一股温热磅礴的暖流缓缓流淌。他尝试着，将一丝极其精纯的“守护”与“破邪”的意念，隔空注入一枚早已准备好的、刻有李靖生辰八字的和田玉珏之中。
远在府中整理行装的李靖，忽然感到怀中一热，那枚陛下早年赏赐的玉珏散发出微不可查的暖意，令他一夜奔波的疲惫竟消散了不少，心神也变得更加清明坚定。他微微一愣，望向皇城方向，躬身一礼。
血浪已西来，凛冬将至。但长安的灯火，人道的信念，乃至那刚刚萌芽的超凡之力，都将化为刺破黑暗的利剑。
风暴眼中，李渊岿然不动。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消散在夜风中：
“来吧，让朕看看，是尔等的邪神厉害，还是朕的江山……更硬！”